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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田园

来源:天津日报 | 王本道  2020年08月11日07:08

千百年来,“田园”这两个字,在国人的思想情感与文化积淀中有着特殊的意蕴。虽然自幼在城里长大,但自打脱离童稚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乘车驶离市区,眼前出现坦荡开阔的原野,宁静旷达的村落,袅袅升空的炊烟,我的心总会沉入一场迷离缥缈的梦境。

今年入夏以来,我约了三两好友,利用休息日出离市区,每天踏着晨光,映着晚霞,在辽河三角洲的腹地──盘锦水乡徜徉。这里是全国重要的商品粮基地,优质稻米的产区,境内四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一马平川,坦荡如砥,大小河流交错如织。在稻田间的阡陌穿行,清风徐来,水波澹荡,周遭世界绿得无拘无束,飞扬洒脱,一缕缕甜丝丝的清香在微风吹拂下掠过鼻息。那是正在生长的庄稼的芬芳,草木的芬芳,并夹带着泥土的芬芳,田园岁月的纯净与醇厚,是这些气息的混合。虽然还没有到水稻扬花的季节,但可以想象出一束束稻穗上那朵朵乳白色小花的淡雅,它在农民的心里有种淳朴的香甜。我谙知在这片土地上,每株稻穗上最多能开出一百五十多朵稻花,每一朵稻花都维系着全年丰收的希望呢!此时,蓦然想起自己当年在辽南山区插队时的情景。那里播种的是玉米、高粱等大田作物,土质十分贫瘠,但当地农民每年都将土地一寸寸地深耕细翻,精心侍弄。他们坚信,土地是神圣的,只要按农时季节肯于付出辛劳,田地就不会辜负人的期盼,会给你一个可靠的盼头。虽然是绿肥红瘦的盛夏,但是原野上却不乏有高低错落的野花,鲜红、橘红、粉红、淡紫、洁白,星星点点,缠缠绵绵,与天边稀疏的云朵连成了一片。身旁的沟渠里,田水在哗哗地流淌,时而有青蛙呱呱的叫声传来,这情景很容易让人想到以往在电影里或图画上看到的江南水乡:一位农人头戴斗笠,手牵一头水牛徐徐而行,稻田中浅水漫漫,倒映着老人和水牛移动的身影,姗姗可爱。据唐人《云仙杂记》中记载,“渊明尝闻田水声,倚仗久听,叹曰:‘秫稻已秀,翠色染人,时剖胸襟,一洗荆棘,此水过吾师丈人矣。’”在陶渊明看来,秫稻之翠不仅可以“养目”,更可以“洗心”“养心”。

历史上,陶潜开创的田园诗不只是文学意义上的一个诗歌流派,更是文化意义上的一种人生态度,一种理想生存方式的诗意表现。唐代是田园诗空前繁盛的时期,除以孟浩然、王维为代表的田园诗派外,很多诗人都把笔触伸向了山水田园。无论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都是一种高雅的精神享受。在田园以外的世界经历了种种忧患不平与挫折之后,把情感与思想寄托在田垄之上和山水明月之中,这是一种觉悟,一种解脱──人往往是需要觉悟与解脱的。即便众人在外面的世界混得顺风顺水,春风得意,但其心灵深处依然有一个执拗的田园情结,诚如庄子所言:“今夫百昌皆在于土而反于土。”

人们如此执著地眷恋母亲一样地眷恋田园,不仅仅因为那是自己的家园,那里有爱我和我爱的亲人,还因那里有着熟悉的青山秀水,有弥漫着庄稼成熟气味的田垄,还有那泥土中凋谢的生命──田园,承载着记忆,承载着乡愁,滋养着人们的精神之根,是血脉和心灵的安住之所。毋庸讳言,随着斗转星移,岁月流逝,如今很多地方的田园已经如同我们的前辈一样,正渐渐老去。传统田园中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还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等生活场景,早已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渐趋罕见了。

古往今来,众多的文人雅士曾经对华夏大地上的田园风光作出过惟妙惟肖的描绘,其实那大美的风光随岁月流转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田园风光,难免会打上时代的印记。让人欣慰的是,这些年来,很多乡村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努力保护着自然生态,倡导“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不仅使农耕文化的传统得以发扬光大,而且乡村现代化的步伐亦加快,城乡差距进一步缩小。“榆柳阴后檐,桃李罗堂前”“鸟从烟树宿,萤傍水轩飞”“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景观在广袤的田园比比皆是。我在乡下采风所到之处,村村修上了柏油路,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家家户户接通了自来水、天然气,柴门小院里青堂瓦舍,静谧安详;水稻生产从插秧到收割,实现了全程机械化,乡间还建起了文化站、医疗室、超市……许多地方还发挥地方优势建起了特色民宿,吸引城里人来此度假,更有许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重归故里,在家乡投资兴业。新的历史条件下,大美田园正与时俱进,不断增光添彩。

临近中午,我们走出水光潋滟,一碧万顷的田畴,进入一片芦荡之中。此时,天空焕发出这个季节惬意的火热和光辉。走在芦荡的小径之上放眼四顾,伟岸而稠密的苇,青纱帐似的将我们紧紧裹挟着,只能看到头顶的蓝天一线。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这片珍贵的湿地,地方政府有计划地“退养还湿”“退耕还苇”,使苇田面积在原有基础上逐年扩大并长势壮硕。行进之中,芦荡深处不断“扑棱棱”地飞出一只只大鸟,朋友告诉我说,这片湿地之中,大约有二百五六十种鸟,眼前飞起又旋即隐没的是白鹭,而那直翔云天的是芦鹰……“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诗人写下的描绘田园风光的诗句真的是浮动着颜色呢!青翠的绿,悠远的蓝,圣洁的白,热烈的红,无疑都是历史和现实生活状态和心情的映现。我暗忖,无论是陶渊明、孟浩然、王维等众多的田园诗人,抑或是当今世界的后来人,憧憬田园之美是多少人共同的精神追求。当年28岁的梭罗毅然离开繁华的市区,住进离波士顿不远的瓦尔登湖畔一栋自己盖起的小木屋。两年半的时间,他在湖边种地、打猎、伐木、收获,同时倾听、观察、沉思、梦想,返回城市后,又耗时9年写下的被公认为是美国文学中独一无二的散文名著《瓦尔登湖》,其魅力也在于对一种奢侈的、拜物的、浮躁和急功近利的生活态度的否定,同时也是对那种真正人性的、精神的、朴素的和自然的人生理想的呼唤。

正午时分,夏日的碧眼在嫣然的云朵间笑意盈盈,阳光在无垠的天地间迷离闪烁。此时,我心中长满了馥郁的鲜花,萋萋的芳草,浓密的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