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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老舍和梁实秋说相声

来源:北京青年报 | 周惠斌  2020年08月04日06:59

80年前,在陪都重庆,作家老舍和梁实秋为响应抗日募捐活动,一度同台客串说相声,留下了一段文坛佳话。

1940年夏,国立编译馆邀请在北碚的各机关团体,在儿童福利试验区的大礼堂举行文艺晚会,共同发起募款劳军活动。晚会共举办两场,主轴戏是京剧《刺虎》,由国立礼乐馆的张充和与编译馆的姜作栋(名伶钱金福的弟子)联袂主演。为吸引观众,演出之前,需暖场表演一出“帽戏”,老舍自告奋勇,邀请梁实秋作搭档,友情客串一段相声以助兴。

老舍在北平的平民家庭长大,说得一口字正腔圆、干脆圆润的北京话,土音土语不折不扣,对相声颇有研究。梁实秋也是北平人,喜欢相声,可不如老舍来得熟悉,但为了劳军,他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他们挑选了传统相声段子《新洪羊洞》《一家六口》,可手头没有本子,老舍就靠记忆背写了脚本。传统相声中不乏一些粗俗的玩笑话,如一方说到“爸爸”二字时,另一方就要顺口搭腔说“啊”。梁实秋觉得这类内容太无聊,建议删除,但老舍反复解释说,这些传统段子已达到至美的境界,若擅自改动,会失去相声的魅力,必须原样照搬,体现传统相声的原有韵味。他们商定第一天演出由老舍“逗哏”、梁实秋“捧哏”,第二天角色互换,由梁实秋“逗哏”、老舍“捧哏”。

排练时,老舍不时向梁实秋面授机宜,介绍要领:“说相声第一要沉得住气,放出一副冷面孔,永远不许笑,而且要控制住观众的注意力,用干净利落的口齿,在说到紧要处,使出全副气力,斩钉截铁一般迸出一句俏皮话,则全场必定爆出一片彩声,哄堂大笑,用句术语来说,这叫做‘皮儿薄’,言其一戳即破。”梁实秋听了,觉得心里没有底,老舍又鼓励说:“不要紧,咱们练着瞧。”老舍的话,慢慢打消了梁实秋的疑虑。

其间,有一个打哏的动作,老舍提出要拿折扇敲打梁实秋的脑袋,梁实秋不同意。老舍却说,这里非得把扇子拿出来在脑袋瓜上敲打一下不可。梁实秋无奈,只好让步说:“打也可以,就是我打你,不是你打我。”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两个人轮流——第一场,一个人说,另一个打;第二场,彼此交换,这样谁也不吃亏。梁实秋虽然同意了这个方案,但还是强调不能真打,只是象征性地举举扇子比划一下,老舍接受了这一建议。

表演那天,两位文学大师粉墨登场。他们穿着纺绸大褂,手拿折扇,走到台前,一胖一瘦,恭恭敬敬地向台下观众深深鞠了一个躬。随即绷着脸,面无表情,泥塑木雕一般直挺挺地站在台上不开腔。这时,观众早已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只见老舍用扇子向台下一指,全场立即安静了下来。老舍用道地的北京话开言道:“刚才那个小姑娘的洋歌唱得不错。”梁实秋说:“不错!”台下一阵哄笑。“现在咱们两个小小子儿伺候一段相声。”台下又是一阵笑声,观众的注意力已被他们牢牢抓住了。他们每说一句,就抖一个包袱,有时你敲敲我的肩,我戳戳你的头,观众笑声不断。

当表演到用折扇敲头的时候,老舍一激动,竟然忘记了原先的承诺,按照老相声的章法,举起折扇“狠狠”地向梁实秋的头顶打去。梁实秋一看来者不善,急忙向后躲闪,结果脑袋躲开了,老舍的折扇却一下子把他的眼镜打了下来。梁实秋反应敏捷,本能地两手一捧,恰好用手接住了落下的眼镜,然后傻站在舞台上不知所措……看到这里,台下观众笑声鼎沸,掌声雷动,以为这是有意安排的“绝活儿”,有人觉得不过瘾,甚至大声叫道:“再来一个!”殊不知这一精彩表演,是两人的失手偶得。后来,轮到梁实秋用折扇敲打老舍的时候,老舍担心梁实秋报复他,有意站得远远的。结果,梁实秋做好了准备,想真打却没有打成。

老舍和梁实秋客串献艺,配合默契,令人捧腹。后来,很多单位邀请他们表演相声,两人商量决定等抗战胜利了再倾情合作。然而抗战胜利后,老舍赴美讲学,梁实秋去了台湾,他们天各一方,再无机会同台演出。

晚年的梁实秋还专门写了一篇《老舍和我说相声》的文章,但生前一直未曾发表,后来以遗作之名,刊登在台湾的期刊上。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藏品中,有一盘珍贵的录音带,内容是梁实秋讲述当年他和老舍同台说相声的往事,由久负盛名的“四小姐”张充和女士亲自录制。梁实秋满口京腔,说到得意处哈哈大笑,极富感染力。张充和在录音带上加注了数行文字:“梁实秋谈老舍,1963.2.3,于台北安东街309巷10号梁宅,在座还有梁夫人程季淑和孟瑶、李惠泽、张充和。充和录。”不失为一段弥足珍贵的名人口述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