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三叉戟的“老骥伏枥”与“志在千里” ——访作家、编剧吕铮

来源:文艺报 | 许莹  2020年06月17日06:22

吕铮

在近两年荧屏上,电视剧《三叉戟》的确算是“特殊”的存在。一方面,倚重文学精神的《三叉戟》本身,与采用一案到底或多案并举、以案件为中心结构故事的诸多公安题材影视作品所不同,该剧选择以人物带案件,用人物推进叙事发展;另一方面,没有流量小生加持的《三叉戟》,转而启用陈建斌、董勇、郝平三位中年戏骨,他们分别饰演的“大背头”崔铁军、 “大棍子”徐国柱和“大喷子”潘江海在“五十岁知天命”的年纪重返一线,主要人物年龄偏大、缺少爱情甜宠、没有激烈枪战等惊险奇特,这种与“年轻化” “商业化”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曾经并不被人看好,不过从现有成绩来看,吕铮更加庆幸当初选择了坚守。

谈人物:感性在先、理性在后的过程

谈到《三叉戟》的创作缘起,还要归于吕铮和天津同行2014年一次漫不经心的闲聊。“我跟他吹牛,说上世纪90年代末的朝阳刑警留个板寸,底下穿绿警裤,三接头的皮鞋,上衣是黑皮搂儿,腋下夹个手包,里边儿是笔录纸、钢笔、印油、香烟和手铐。同行笑说,天津南开刑警个个都是大背头,穿立领风衣,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我好奇,问现在这些大背头啥样呢?他说嘛大背头啊,现在连头发都没剩几根了……”吕铮心头一紧,《三叉戟》人物形象的种子自此埋下。

小说《三叉戟》是吕铮写老警察系列的第四部了。《赎罪无门》《名提》《狂探》都是以老警察为独立主人公,写完前三部之后他觉得还差点劲儿,所以就把刑侦、经侦、预审3个有代表性的警种的老警察放在了一起。回望自己12年12部小说的创作历程,吕铮发现自己写老警察的小说比写年轻警察的小说更容易获奖、上传统杂志,究竟缘何如此?吕铮告诉记者,“我觉得作者在写作中不能投机取巧,让自己太舒服。事实上,我所有写的比我年龄小的小说,看起来都不太过瘾,因为你在写作中就没有挑战性,你很容易就能诠释年轻警察的世界观,其实就是在回望自己。但是写老警察并非易事,需要更多反思与沉淀。”

31岁时吕铮写就了小说《赎罪无门》,后来也曾被改编成由张国立和闫妮主演的电视剧《爱的追踪》。在小说《赎罪无门》中,吕铮写了两个60多岁的人,一个是商人张文浩,一个是警察马庆,讲述了他们生活中最后6个月的故事。那是吕铮作品第一次上《当代》主刊,尽管现在回过头来看文笔还是有些稚嫩。吕铮后来也问过杂志编辑,为什么当时会考虑刊发这篇小说?编辑认为,过去对警察的叙述多是围绕黑白善恶,而这部小说牵扯到了生死,这是其作品的一个提高。

“2014年有了人物形象的种子,我又养了2年多。这期间公安部借调我去参与猎狐行动,纪实文学《猎狐行动》写完两本之后我便马上开始着手《三叉戟》的写作。”两年多的时间里,吕铮脑中一直绷着一根弦儿,他将这段过程看作是“养”人物的过程。“现在我写小说的习惯也是这样,想写一个素材的时候你就把它养着,并不着急动笔,而是围绕它去积累素材、采访人物、深入生活。”在吕铮现在的手机里、电脑上、U盘里,同时有5个文件夹,等哪个人物趋于饱满了就可以拿出来列入下半年的写作计划中。“可能有的作家会选择先拉一个框架,再往框架里填充。我还真不是这样,我会养着人物,《三叉戟》中没有绝对的主人公,三个人是浓淡相宜的占比,我会往这三位人物身上积累细节,比如说什么话、抽什么烟、什么样的性格导致怎样的行为、谁和谁之间有什么矛盾……当你把这些人物都养得非常成熟的时候,拿过来再进行理性分析,哪个人物应该走一条主线,哪个人物应当承担什么功能作用,《三叉戟》人物的诞生,实际上是一个感性在先、理性在后的过程。”

谈改编:《三叉戟》是对我个人的反思

着笔写《三叉戟》的那年,吕铮36岁,他对小说中的人物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同身受,到了改编剧本时,他已经38岁了。“您可别小看这短短两年,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一下从三十而立就奔向不惑了,这种微妙的感觉也成就了我第一次对年龄的反思:36岁,3个12年过去了,我后面该怎么办?要有什么改变?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他们,我会不会对自己的从警生涯留有遗憾?与其最后找一个机会去搏命,我是不是应该把现在还正在行进的时光都充分利用好?我从现在的自己看未来的自己,多了几分自省和自律,电视剧《三叉戟》看似呈现给观众的是中年危机,其实是想提醒我们每一个人,千万不要辜负了现在,而让未来的某天追悔莫及。”

相较于原著,电视剧《三叉戟》的整体基调从笔锋冷峻转向温暖表达,人物的年龄也从将近60岁降到了50岁左右。在吕铮看来,人物年龄在影视改编时有所下降带来了更多“瞻前顾后”“左顾右盼”的余地,他们既可以向前看去怀旧,也可以向后听取退休老警察的经验。

在电视剧《三叉戟》中,“吕征”这一年轻警察的角色被很多观众揣测,这是不是就是吕铮自己,而“三叉戟”则是带过他的师傅?吕铮告诉记者,他是小吕,也是大背头、大棍子、大喷子。“我从警20余年,有无数个师傅。警察这份职业就是要用最简单的方法处理最复杂的事情。”

在吕铮看来,警察和军队一样忠诚、一样听从指挥服从命令,但是二者最大的区别就是军队是整齐划一的,趋向于集中力量干一件事,但是好的警察都是单兵作战,随时面临意想不到的危险、扑面而来纷繁复杂的案事件。“其实很多人会去写案件,但是警察在日常工作生活中接触到的大部分是线索、是事件,而不是案件。许多线索的查实和事件的处理也很有意思。”对于案事件的关注,电视剧《三叉戟》让观众看到了中国警察最真实的一面。

谈及年轻警察小吕,吕铮坦言小吕更多发挥了功能性人物的作用。“很多我想要在剧中传达的理念,都是通过小吕实现的。我通过小吕和师傅大量的对话去传达,如果只有三叉戟而没有了小吕这个参照物,他们彼此之间去说一些事,观众就会觉得既做作又说教,有了小吕就成了师傅带徒弟,同时,往后写续篇,小吕也会慢慢踏上英雄成长之旅,以后他就是又会预审、又会抓捕、又懂经侦的警界精英,这也算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

身体力行在一线的警察,基本到了三十五六岁,就要开始物色把手艺传给谁了。“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恐惧的正是后浪,因为警察比其他行业青春逝去要快得多,尽管你有丰富的经验,但是拼精力、拼身体有时候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吕铮看来,创作初期小吕可能是工具,但是越到剧本创作后期,小吕已经变成了三叉戟精神的浓缩,小吕本身就是烈士子女,他有着中国警察的血脉和DNA,他身上肩负着三叉戟交给他的使命责任与担当,他是三叉戟精神的延续。

谈跨界:破除不自信的最好方法就是学习

在电视剧《三叉戟》之前,已有两部电视剧改编自吕铮的小说,但是他都没有参与到编剧的工作中去。这曾让吕铮非常困惑,因为改编出来的作品其实和他的创作初衷是不一样的。“当时我迷信编剧,以为有可能是编剧能力高于我,作品呈现实际上较文本是提升了,只不过我没有看明白。可是后来我从观众反馈中否定了此前的想法。”

吕铮坦言,原来觉得编剧属于神秘地带,在面对某种神秘地带时,你可能会不自信,但是破除不自信的最好方法就是去学习。写完《三叉戟》之后,吕铮利用两年半的业余时间去中传、中戏学习上课,翻阅了大量剧本写作书籍,坚持每天有时间就拉片子,做足了编剧的“必修课”。他认识到,从小说到影视作品,看似是一层窗户纸,实际上需要跨越一条从文学语言向视听语言转化的巨大鸿沟。“文学作品中有大量情绪的、心理的、环境的描写,但是到了剧本当中多数是无效的,因为情绪、心理都要通过人物的眼神、动作等去呈现。”

吕铮分析,许多专业编剧改不好自己文学作品的原因是多元的,他们并不那么用心,有时只是全权把影视改编当“行活儿”,或者并不真正了解警察,很难写出一个警察的真谛。种种原因让他意识到,“对于自己作品的改编模式必须要发生改变。”

从《三叉戟》开始,吕铮开始深度参与自己作品的改编。而此次与编剧沈嵘的密切合作,达成了他们最初期盼互为增益的创作初衷。“从一开始拉整体大纲到日后人物的确立、分集,前期所有阶段都是我们共同完成的。沈嵘负责主笔拉第一稿,我负责改第二稿,在共同修正的情况下交给导演,导演再进行修正。我和沈嵘非常有默契,他负责‘飞’,我负责‘向下拽’,一些惊险奇特、脑洞大开的故事,他都可以去写,超出编剧驾驭、让我感觉架空现实的部分,我们就共同商讨它的现实逻辑。有一次周末他来我们家谈戏,我们从上午10点一直谈到晚上10点,录音笔开着,我和沈嵘说好了,我扮演审讯者,他扮演犯罪嫌疑人,咱俩就开始博弈,在小说的基础上完成从书面语言到视听语言的转化过程。这12个小时里,我们一起完成了6场重点预审戏。”

二人相互尊重、取长补短。吕铮告诉记者,“如果说剧本的功劳,我认为大部分都是沈嵘的,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编剧,也是一个投脾气的好朋友。我们达到了‘1+1大于1.5’的过程,让剧本较原著有了很大提升。”

相较于职业作家或编剧,吕铮需要把每天的日程安排精确到小时。每天夜里8点到凌晨2点,是他工作之余文学创作的自由时间。谈到未来的写作计划与打算,吕铮告诉记者,由高群书执导,黄志忠、姜武、郭涛主演的电影版《三叉戟》已进入后期制作阶段,自己也参与了此次电影编剧的工作,“加上电视剧版《三叉戟》,相当于6位老戏骨的同台飙戏,还是有很多可以去比较的有意思的地方”。除此之外,继续《三叉戟》之后的《无所遁形》《谜探》和《三叉戟2之纵横四海》已陆续进入出版流程,《藏锋》已经写完,正在文学杂志的发表中,今年下半年至明年中旬,《名提2》的写作也将会提上日程,手中同时还有大约5部小说素材在积累。吕铮笑谈,“这一阶段任务完成估计就要到两三年之后了,我会一直写下去,等到了跟‘三叉戟’一样的年纪,相信今时的努力,应该能换彼时的一句不虚此行,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