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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珂《韩东论》:多文体批评实践的立体展开与精神历险

来源:文艺报 | 张立群  2020年06月01日08:43

结合20世纪9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研究积累的经验,选择在各体创作上均取得成就的作家进行整体性研究往往会有几分“冒险”:无论是广义的文学史研究,还是所谓的个案批评,当代文学研究分工日趋精细,小说、诗歌等各体文学研究日益形成独立的单元并拥有自己的批评理论和研究范式,已使许多批评者很难在一部著作中一展自己才能的多面性。但从创作的角度上看,多面手的作家却是一个客观的存在,他们在诗歌、小说、散文乃至影视方面上取得的成就也理当受到关注,进而在深化其创作的整体认知的同时,为日后的文学史书写留下一个丰富的个案。从这个意义上说,选择韩东作为评论对象、进行“作家论”研究,可视为张元珂接受挑战之后的一次学术历险。

依据自己对于当下学术范型的理解,张元珂在《韩东论》中确立了递进式和并列式论证有机结合的方式,“即在大处写小和小处写大之间尽力保持一个合理的度,既不能因大而显得很空和不及物,也不能因小而显得很琐碎,乃至一叶障目、坐井观天。”(《韩东论》,作家出版社2019年版,“前言”第6—7页)《韩东论》在整体思维和结构框架上始终将论说置于历史的纬度之上,而对于具体问题的分析和结论的推演则落实到小处,从具体的作品入手直至具体的句子、细致入微。这可以当作张元珂《韩东论》的立说观念,决定其成书过程中的行文线索和内在理路。

没有从传统的知人论世模式即生平经历介入,而是从“文学活动论”开启自己的言说之旅,可见张元珂本人也是非常重视“观念”的。鉴于韩东的“诗到语言为止”已成为一句名言、一个重要的诗学命题,张元珂首先对此进行分析。在简单介绍这句名言生成的过程之后,著者依次分析了其多重含义、反思立场以及宣言与实践中的差异,进而“补叙”了韩东对此宣言的补充和修正,如从“中国诗歌到汉语为止”到“中国当代诗歌到现实汉语为止”,韩东对理论持续的探索,一方面源于理论本身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另一方面则表明他对理论本身的清醒与自知,至于由此得出韩东的反思与修正是建立于历史与现实的“对话”的前提之下,并寄托了一位作家“一种乌托邦式的宏大理想”(《韩东论》,作家出版社2019年版,第21页),则反映了张元珂对于韩东诗学观念的深入理解。事实上,他由韩东的观点拓展至“现实汉语”的现状与未来并将视角和对象放大至百年现代汉语、现代文学历程中加以考察,也足以表明他在论述韩东时绝非是简单的就事论事、流于表面,而是将其置于文学史视野之内的研究特点。

除“诗到语言为止”之外,张元珂还相继剖析了韩东的“民间”;韩东与多位诗人、研究者之间的论争,并在“结社与编刊”的论题中呈现了韩东与《今天》《他们》以及与“他们”群体之间的关系,进而延伸至世纪之交著名的“断裂”事件。通过这些可以呈现观念意义的历史与行为的“再现”,张元珂写出了文学道路层面上的韩东成长史。毫无疑问,韩东是一位有思想、见地的理论家和作家,他的思考、主张以及相应的文学活动总是与当代文化思潮互为关联。尽管,在某些特定的场景下,韩东的理论和实践之间会有一定程度的“缝隙”甚至是“断层”,但从文学中来、到文学为止,既坚持自己的主张,又能在和语境交流互动的过程中调整、修正某些部分,这应当是韩东30余年来始终处于当代文学前沿位置的重要秘诀,同时也显然是张元珂想通过《韩东论》所要揭示的重要内容之一。

从张元珂将“文学活动论”作为《韩东论》的第一部分、力图呈现韩东的文学观念,依次论述韩东的诗歌、小说以及散文与电影论,俨然已成为一种逻辑上的必然。当然,这种逻辑就全书来看,也设定了《韩东论》的结构。成书后的《韩东论》主体结构分四部分,四部分以“编”命名,加上开头的前言,结尾的“韩东文学年表简编”和“后记”,形成了典型的总分总结构。阅读这些部分,可以明显感受张元珂对自己著述有着丰富性和多样化的审美追求,如果说“前言”是以介绍的方式概括了韩东多元创作的实绩及文学史地位,进而和后面的结构一一对应,那么,在“文学活动论”、“诗歌论”、“小说论”和“散文与电影论”中,他一直试图将韩东的创作进行立体化的解读。除上文提到的“文学活动论”之外,他以年代史的方式历时性论析韩东的诗歌,并在分述韩东“80年代诗歌”、“90年代诗歌”和“新世纪以来诗歌”的过程中,史论结合,从接受、语感、形式、叙事性、代表作以及口语、意象等不同角度分析韩东的创作,从而高度评价韩东对于8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诗歌的贡献;以范畴论的形式即“创作论”、“本体论”和“艺术论”相结合的方式共时性地阐释韩东作为当代优秀小说家之一,在短篇、中篇和长篇,知青小说和情爱小说以及“虚构小说”、“智性品格”等不同层面取得的成就……都表明张元珂在试图表现韩东创作深度、广度之余,还想以非单一、不重复的叙述展现其创作的维度。正是由于张元珂对于《韩东论》的每一编、每一章、每一节都采用了不同方式的论述,才会使《韩东论》具有多维度、多线条的立体结构,并使读者在阅读全书之后可以生动而真实地触及到韩东创作的多义性本质,进而看到“总之,韩东出入于各种艺术领域,以自创的文艺理论为指导,以诗为经,以小说为纬,以散文为视界,以电影和剧本写作为补充,建构起了一个立体的、丰富而驳杂的、万花筒般的艺术世界”。(《韩东论》,作家出版社2019年版,“前言”第5页)

《韩东论》材料丰富、立论翔实、论说全面,充分体现了著者的学术素养、论说能力以及在此过程中付出的努力。为了完成对这样一位“球型天才”人物的多方位解读与深入阐释,张元珂显然动用了“所有的知识储备和内在力量”。他将“韩东论”视为一个“复杂而深邃的论题”,坦言自己“既无诗学修为,也无创作经验”(《韩东论》,作家出版社2019年版,“后记”第395页),皆可作为其重视此项工作、用心为之的明证。正因为如此,他对“诗到语言为止”的分析、对韩东结社与编刊过程的梳理;对《你见过大海》的语感分析、对《甲乙》是90年代诗歌代表作的判断;以及对韩东“虚构小说”、散文修辞向度的把握,才能切中肯綮、既富有独特性,又有创见性。《韩东论》不仅展现了一贯以文献史料见长之张元珂的学术功底,而且也凸显了“转向”批评之张元珂良好而敏锐的审美感受能力。相对于“作家论”客观需要整体性理解一个作家的能力,张元珂通过其实践,证明了如何将这一能力集于一身的过程。

行文至此,我们有必要关注并体验张元珂在回顾《韩东论》完成时的一段话:“我论韩东,首在发起对话,力在寻找意义,志在叩问真理,但归根结底在为生活本身寻找赖以停靠的港湾。”(《韩东论》,作家出版社2019年版,“后记”第395页)应当说,想要完成韩东、张元珂两个“实在界”之间的对话,进而在超越“实在界”的阶段之后进入“精神界”,是需要用心去感悟自己所要呈现的对象的。通过张元珂在《韩东论》中呈现的文字,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他如何以灵魂观照的方式讲述韩东并以此完成自己的体悟。也许,由此将《韩东论》的实践称之为再现当年李健吾“灵魂与杰作的奇遇”有些言过其实,但从张元珂主观上想要达到的效果和他为此付出的努力及匠心独运的情况来看,他显然借助《韩东论》实现了一次精神历险并由此在研究上登临一个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