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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舟:每一个孤独的人都是彼此的眺望者

来源:工人日报 | 陈俊宇  2020年06月01日09:11

弋舟作品《空巢》

从事小说创作的弋舟决定进行一次非虚构写作,对象是“空巢老人”。

在2013年的暑假和大多数周末时光,他带着当时只有13岁的儿子一起探访城市和乡村的空巢老人,共同聆听一个个垂暮的故事。

2015年采访文稿《我在这世上太孤独》首发于豆瓣,评价9.4分,获上百万读者推荐。今年5月,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了这部作品,取名《空巢:我在这世上太孤独》。

“老人们用自己漫无边际的诉说,为我们勾勒出他们的一生,这样的生命,在个体中蕴含着整体……我们每一个孤独的个人,都是这世上彼此的眺望者。”弋舟说。

孤独与驱动

弋舟下决心进行写作,源于一则关于老人的新闻:

2013年3月中旬的一天,江西宜春中心城区东风大街一名95岁老人在家割腕自杀。新闻照片里,被救的老人躺卧在病榻之上神情宁静。消息称老人此番已是再度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唯一的原因,是因独守空巢害怕孤独而失去了生活的勇气。

“究竟是何等力量,能够让一个活到95岁高龄的老人选择从容赴死?”弋舟感到震惊,空巢老人害怕孤独而失去生活的勇气,此中逻辑在经验之内,却又超乎想象。

在年华老去、肉体衰败的时刻,我们内心里的孤独感,“是因何反而逆向生长,越来越蓬勃,越来越庞大,直至茁壮到先于肉体的衰亡来熄灭我们生命的残烛?” 弋舟想知道。

走近“空巢老人”这一群体,走进个体的生活空间,弋舟发现,那一个个苍老的心灵,常常被我们忽视与罔顾。而在老人们的讲述中,他们的孤独状态展露无遗——

村里的老何年轻时是个浑不吝的人,如今老伴过世、儿女在城里。每次喝酒前,他一定要把手机电池抠下来,因为一喝醉就想给闺女打电话,酒后胡说八道能把闺女说哭。他要“管住自己”;

城里的曹姐终身未嫁。年老了,她最愿意帮邻居接孩子,她说学校门口放学时人多,挤在里面抬头踮脚地张望,就忘了自己是一个孤老太婆;

在省城做研究员的李老夫妇,两个儿子在北京定居,退休的他们如今独守空巢,两人有个心照不宣的决定,当一个人先走了,另一个就紧随其后。“一个人离世,另一个绝对无法独活,那样实在太孤独了……”

人生的况味

老原夫妇家住陇中山区。弋舟采访那一年老原72岁,老伴68岁。老原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进入省城一家出版社,还当上了副总编辑,即便如此,老人们的养老也是个问题。儿子曾提出将他们接到城里,送到养老院。老人们难以适应,也就被动成了空巢老人。

城市涌入了大量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壮年,“但留守乡土的父母,往往就会承受与子女两地分离的牺牲,像老原夫妇这样的父母,在这个时代其实有很多很多。”这个故事给《空巢》一书的80后编辑林潍克留下深刻印象,“我们这代人的父母正在步入老年,我也将面临父母养老的情况。”

这就是弋舟所说的,“不管是幸福的家庭还是不幸的家庭,在面对一个公共的共同社会现象时,其实是极其相似的。”

“一代人追求的幸福,是否需要牺牲另一代人的幸福,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我觉得非常有探讨的价值。”林潍克表示,如何让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独守空巢的老人有安详的晚年,是我们这个时代急需解决的社会痛点。

采访与写作中弋舟意识到,作为整体,空巢老人的境遇大致相仿,他力图尽可能全面地呈现空巢老人们所面临的困境。但这个愿望无疑难以达成。“我期望读者从这数十位作为个体的老人的生命中,体味出某种更为辽阔的人类普世的况味。”

美好的愿景

受访老人有的是朋友引荐,有的是身边人,有的是随机的攀谈所遇,还有养老院院长的朋友介绍。整理好访谈稿后,弋舟会尽可能地回访老人,读给他们听。

尽管为保护隐私文稿做了处理,但有趣的是,在回访中,有的老人认可匿名,有的强烈反对。还有部分最鲜活的生活轨迹记录,老人们情绪抵触,他们几乎都希望删除。当然,也有个别老人拒绝公开发表。弋舟尊重老人们的选择,并且“不做过多的文字润色,不做诱导,不做勉强”。

“这部书在我的写作中由此成为一个特例。”从2000年开始不断发表小说的70后作家弋舟所谓的“特例”是,“在某种程度上,《空巢》不是一本我写给无数未知读者的书,它几乎就是我和这数十位受访老人之间私密的对话。”

采访中老人们会先入为主的将弋舟当成“政府的人”。不过,弋舟坦言不会像“政府的人”那样给出解决方案,“这部书以孤独之名,只负责聆听与记录”。与老人相处的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抑或是在养老院住一段时间,“我尽可能竭尽全力去深入具体地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老人,并力图以其本来面目记录下来。”

如林潍克所言,“弋舟这样内心柔软的作家,在面对老人群体时才会交心,才会慢慢触及到问题背后的实质。”

“愿我们老去的那一天,不再独对空巢。”这是弋舟写作《空巢》的美好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