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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暖诚实的话语中收获人生的欢喜

来源:中国文化报 | 赵 玫  2020年05月28日08:02

说到我的历史小说,自然离不开女人。但一些评论者,却言之凿凿地把我的“唐宫女性三部曲”小说当作了所谓女权主义的“证据”。事实上,我在写作“唐宫女性三部曲”的时候,似乎是带了些偶然性。比如写《武则天》,是因为张艺谋正在密锣紧鼓地筹拍电影《武则天》。他先后请来几位不同类型的作家,各自完成他们的小说。然后他再找人博采众长,完成剧本。但不知为什么,他最终也没能拍成这部电影。

那时候,我之所以决定接下《武则天》的小说创作,也是因为我已在所谓前卫的道路上走得有些疲惫。于是也想变变创作的口味,便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本不属于我的文本试验。当然,这对于我来说,显然是一种几乎无法预知未来的挑战。但在那一刻,我勇往直前地投向千年之外的王朝,或许我早已厌倦了数年来奔走于文坛、东涂西抹的轻狂,宁愿潜入历史的故纸堆中,去尝试另一种摸索、开掘的前行方式。我在辉煌而又如迷宫般的殿宇中,磕磕碰碰,时而迷雾重重,时而柳暗花明。慢慢地,觉得自己已不是当下的“我”了,满含深情地去亲近那曾经的遥远。

当终于完成了小说,我身心俱疲,只想远离唐宫,回到现实,享受一种解脱的快感。但蓦地,高阳公主的出现像电闪雷鸣,让我难以割舍。偶翻唐书,高阳公主的故事开始冲击着我,让人欲罢不能。于是我决意让美丽的高阳变成一道灿烂的彩虹。于是我另打鼓,重开张,再度返回唐宫。我像隐身人一样,在宫中潜行,四处流转,编绘风华绝代的高阳公主,快活着,又疼痛着,在历史画面中穿梭。

《高阳公主》完稿不久,出版社的朋友又来家中,鼓动我说,你的写作中,不应该遗落上官婉儿。反复纠结之后,回望上官婉儿,最终,婉儿征服了我。于是,我又一次深入唐宫,沉吟于婉儿的故事中,沉吟于她不幸的命运和她掌控命运的非凡才能。如此,我终于完成了这组大唐女儿的悲歌。她们中的每一个女人都光彩夺目,生生死死,都在盛唐的年轮中,发出了异于常人的光。

说到三部历史小说的写作,我的确做过不少功课。幸好在我父亲的书橱中,有完整的《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包括一些野史。于是我在写作过程中,无需四处查找资料。前期的案头准备告一段落之后,我便前往洛阳和西安。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夏季,我循着小说人物的活动路线,去熟悉山川地貌、去体味风物民情。这个过程里也有许多故事。三部小说,最辛苦的应该算《武则天》。后来的《高阳公主》《上官婉儿》,书写中稍有轻车熟路之感,因三位女人毕竟身处同一个时代。

高阳公主在历史上实有其人,但史籍中的记载,寥寥300来字。所以,《高阳公主》一书中的人物关系、事件冲突等等,都是我自己的原创。许多后来的影视剧对我小说的内容,几乎不加任何掩饰地抄袭。中央电视台的“读书”栏目,曾为我做过一个专题节目。主持人李潘一边念诵我的小说,屏幕上一边播放几部相关影视剧。许多人物对话、矛盾纠葛,尤其是高阳公主的种种行迹,完全可以断定,大都来源于我的小说。有人鼓励我“认真”一下,但我深知当下的环境,只能谢绝好意,选择听之任之。现在想起来,当年的那场风花雪月的写作,前后历时十年之久,是怎样的一种跃马扬鞭。

三本书问世以来,20多年间,大陆十余家、台湾两家出版社陆陆续续地出版,百花文艺出版社刚刚进行了再版,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一套长销书,对此,我已十分欣慰。

当今的中国女性群体,已经分化为多种形态,并各自进入了某种固化的时期。比如在知识妇女中,她们对自己的生存有了较为自觉的独立精神。然而,作为普遍的女性群体,却依旧在社会中承担很多男人无法体验的重压。不少女性的生存状况、精神状况,依然是需要正视、需要解决的问题。所以在整体的社会文明中,女性的真正自立,仍旧应该是全社会的不懈追求。

作为两届全国人大代表、一届政协委员,在两会中,我关注较多的是知识产权问题。尤其在文化战线,这一问题格外令人瞩目,但也更令人无助。很多作家、艺术家都遇到过被侵权的困扰,我自己也多次身受其害。而作为个体,维权很难,政策、法规的健全,才是终结侵权的利器。为此,我一直呼吁知识产权问题。今后,我或许将把关注点放在女性自身生存上,这个世界,不可能没有女性,但女性在社会家庭中又是个特殊群体,她们面临的一切虽然各不相同,可从中却也能找到许多共同的东西,这些,可以用文学去阐释,也可以用法律去规范。

我的写作,始终处在不停的变化中。因为我总想着,在崭新的陌生的思维中,幻化出与众不同的想象,甚至是一种妄想也未始不可。于是,对我来说,写作其实并不是人生的全部,而是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它能给予你一种文字的温暖和关照,便知足了。于是,当你的生存需要那些文字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无比充实。而这种充实,自然是来自于你的思想和文字。如此,经年累月地,我觉得自己已经追随了文字很多年。是的,很多年,就像是你的爱人,始终不离不弃拥抱着你,即便在你凄凄惨惨戚戚的时候。当你老之将至,你便没有了你的曾经的锋芒。于是,在你的写作中,很可能会变得囊空如洗,进而随风而逝,就仿佛你的灵魂和肉体,再也找不回那些金色的语言了。于是,我们慢慢地开始变得平庸,就像是衰败的身体。而你的思维,也会像你的身体那样,慢慢地抛弃你的向往,那种,不再能追求的某种无边的境界。

2016年,我的当代城市情感题材的五部长篇小说,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冠以“五叶集”丛书推出。接着,又有几本散文集出版。未来,我或许还会写些什么,比如那些曾经的往事。不过我知道,在我的故事中,悲凉的基调已不可改变,就像是贴着我的心,映照着我的岁月。那些记忆,永远是满目苍凉的昨天,和无涯的凄惶。于是我始终慢慢地但又是勤奋地,不曾有过数日懈怠地进入写作。我已深知,我写作的活力,是与我的年龄相伴的。即使我的写作本身已经江河日下了。所以,我以前不曾激昂慷慨地讴歌什么,未来仍旧只是想在温暖诚实的话语中,收获人生的欢喜。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天津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