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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豪:世界之小与小说之大

来源:《小说选刊》 | 梁豪  2020年05月12日09:02

世界自然是大的。世者迁流,界者方位。贵为时空的经纬,依此便可织成一张无穷尽的网。这是对世界最原始也最广泛的定义,或许还是最接近真相的定义。世界即宇宙即无限。那么,网之无穷,网何所往?网在哪里?我想,网是人的意识感受,无才是非人的命门。于是道家讲,无不忘,无不有。忘忘,是逃跑是狡辩也是对无奈最积极的体认。不谈“三体”,回到人间世、人间事,我们身处的这方天地,再上层楼,穷千里之目,这肉眼中茫茫的天圆地方之所,也依然是颇为可观的落脚点。嘴俏的还可说,一花一世界,也成立,言之成理即可。此外,四时之景不同、人文风俗有异,世界之大,恐怕还在这些林林总总的差别,盖因林林总总、参差错落,从而愈显其大。

至于小说者流,好像是小的,确实小。无怪孔夫子苦口婆心:“致远恐泥”,“君子弗为”。至多“或一言可采”,既然如此,费那大劲干吗呢?这何尝不是历代诸多文人心中所想或说矛盾所在。中国传统文论观一直在切切呼吁:尚简的才子们请写诗吧,兴观群怨或林泉风流,抒情言志,天下抱负与自我修为一并实现,不亦乐乎,何必隔靴搔痒,做那刍荛狂夫。客观上说,小说变大,是近现代以降的事。但,真的大了吗?有多大?还能多大?这是另一码子事。得益于文体和语体的变革,小说因自身体例的自由度和通俗性,其位格在现代获得了极大的擢升。所谓文以载道,为人生或为艺术,都是写作者有一个道要说,或以己之道反他人之道。道可道,舍近求远地拐一个弯去道,成了愈见本事的事。小说的修辞策略,大体是让道拐一个弯,妙隐于大千世界,于是可见世界也可见道。得意忘言,那是祖师爷赏饭,也就一顿两顿,吃多了还容易撑着,虚乏得紧。

在这里,在过去和将来,小说跟世界命定般暧昧纠缠、息息相关。传统的小说更接近一个故事,或者一个寓言,故事或寓言不外对世界的洞观与反刍。《金瓶梅》《红楼梦》同样如此,只是不论风流还是上流,因为广接人间世情,纹理越发清晰,于是留给人更大的品味空间。这是它们的世界,也是我们的世界,是小说观念的一次膨胀。小说发展至今,我们依然需要思考的问题是,在故事之外,我们如何不辜负小说之为小说的全部价值。亦即,小说理当是一门独立的艺术。

在这里,小说货真价实地陡然变大起来。不尽在故事本身,因其独立自足而为其大。

也是在这里,我们应该看到世界之小。小在主观,在那不可触摸的网。

主观的我们总会在某些时刻,主观地觉得世界很小,或者感知其小。小到我们只能与极少人长情,只能花费那么一点时间跟另一些人蜻蜓点水或者酒肉穿肠,小到无非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看看书,听听音乐,“三月不知肉味”已是传说中的高境,三月,肉,细想多么卑微。于是,我们近乎必然有所侧重、学习分配,只因官能有限、生也有涯,而志同道合者就那么些。与此同时,我也常觉得客观世界确乎好小。地球仪滚来滚去地看,馋了,寻思真要狠得下心,周游列国在今天算不上天方夜谭。似乎在这些时候,人豁然魁伟高拔,文学随而变大,能够一溜烟跑到几万光年外,跟未来打一个照面。当是时,世界究竟是大了还是小了?以至于,我们如何重新定义世界和我们?

——正是无知者无畏。或许,作为一个创作者,就应该有一点大无畏的精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好像一流的写家做不得这样的智者,因为太过冰雪聪明了,而文学需要哪怕一点点的钝感,那钝感在世界之小和小说之大。

小说何为?我不知道,只是恍惚以为,它始于我们觉得,流连于我们不觉,终于似有所觉,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我们都是摸“象”人,在真伪、虚实、耳朵与鼻子、美丑、爱恨和大小之间。

小说《世界》,便是这样一种摸索,摸索于故事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