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疫情刚刚接近尾声，我就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回到家乡的村庄去赏花。

是高潮村。我走进这个村子，已是晚春。春天已经在衰败，景象也已没落。李子树满山遍野，绿芽儿已从花瓣顶冒了出来，雪白的花瓣一些残留在枝头，还有一些凋零了，覆盖在地面上。错过了盛开的花期，我觉得遗憾，如果早来一个星期，李花儿绽放就像雪景，铺天盖地，将会看到最纯洁的花海，领略迷人的风光。高潮村的李花儿远近闻名，每年阳春三月，游人如织，赏花踏青，热闹得如过节日一般，每一朵花都是喧嚣。今年却冷冷清清，花儿默默绽放，悄无声息。一位乡亲对我说，今年的李花最繁盛，花儿最白，花期又长，但是没有一个人来赏花，说着说着，哽咽了。我不知原委，也不知道怎样劝说。当她喘过气儿来后，我才问清了事情的原由。

前不久，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让全村人震惊和悲伤。宋青山牺牲了！

宋青山是湖北高潮村的党总支书记，开车为村民运送生活物资时，车子发生故障，为了抢救车上另一个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牺牲这天，全村抗击疫情刚刚一个月。

为了减少人员流动，让全村2000多人待在家里，更让外地回村的70多人安心隔离，宋青山做了一名抗疫志愿者。志愿者是需要全天候服务的，哪家有个头疼脑热，就是深夜也要送往医院的。哪家没了米、没了油、没了蔬菜、没了口罩，志愿者都要去镇上购买，然后一一配送到各家各户。那些天，全村的车都停下了，摩托车也不能动，整个村庄都寂静下来，惟一的声音就是志愿者货车的轰响和笛鸣。这声音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流动，把山村串连起来，声音到哪儿了，都明白车子去哪家了。跑车、送配套物资，都是宋青山亲自干，时间长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村里老百姓的事，他可以自己贴钱办事。全村600多户，你要买这样，他要购那样，不是带东就是带西的，宋青山没有一句怨言。

李花儿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在花间走动，它没有让我感到呼吸的畅快，却诱发了忧伤的情思。今年春天是个蒙面的春天，被病毒伤害，失去了本来的面目。我们与春天隔离，不知道春天始于何时，也不知将在哪一天飘逝。

村干部宋发明陪我在李花儿丛林中走路，说着宋青山抗疫的故事。村民听说青山书记出事了，在微信群里吵翻了，都要去他家守灵。但是特殊时期，是不允许聚集的。他为大家丢了性命，最后一面也不能见上，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走了。没有哀乐，没有仪式。这是大伙儿心里最难受的，心里像被猫爪子抓了一样疼，却只能站在家门口远眺、默哀，在微信群里诉说衷肠。去年，青山书记为村里办了个“李花节”，打响了产业的品牌，一个偏远贫困的山村，一天便招来游客成千上万人，“农家乐”闹得热热腾腾，农副山货卖得一干二净，一周内，几十个贫困户都赚了几万块钱。到了夏天，上千亩的李子园，果实成熟，李子畅销，供不应求，家家户户又能收获一大笔。我只知道欣赏李花儿，觉得美，却没有想到花儿幕后还有跑龙套的人，还有许多故事。我体悟到，李花儿洁白花朵的后面，更多的不是梦幻，而是希望。

不知不觉，我们走出了李子园，到了山上更高的海拔。又看到了另一片花海，我的眼前为之一亮，精神为之一振，是今年春天以来，我看到的最激动人心的画面。桃花正鲜艳开放，这才是春天！春天并不是都在凋谢啊。但是在宋发明的眼里，桃花红得像血，他的心在颤抖，这些花就是宋青山流淌的血液。宋青山牺牲的场景还在他的脑海萦绕。他俩天天在一起，走村串户，爬高下低，无话不说，他知道宋青山的抱负，也清楚他心中的苦闷和憋屈，他是宋青山肚里的“蛔虫”。要使老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只能在产业上大做文章。这是一片冬桃园，栽了2000多棵冬桃树，是宋青山为山上75个贫困户谋划的产业园。花儿知时节，刚刚一年多就盛开了，微风吹拂着，鲜红一片，成为旗帜，放射出异彩。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宋青山的微笑。

穿过桃花园，我们走进一户人家，曾是贫困户。她叫谭志秀，70多岁，一提到宋青山就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但是我全明白了。疫情来临，封村了，山上没有水果吃，山下的柑橘卖不出去，宋青山号召捐赠，柑农们一下子捐赠了不少。他开车上山送了8车，把柑橘分送给山上的每一户，人多的两筐，人少的一筐，哪家吃完了，又送第二趟。谭志秀说，青山为我这个老不死的就送了两趟。宋青山六岁时，父亲去世了，他吃着百家饭长大，初中毕业后因为没钱面临辍学，是他童年的伙伴在外做小工赚钱，供他读书。宋青山要感恩，要报答。他做了几十年生意，都与家乡的柑橘有关，在城里推销，实际上是为乡亲们服务。当上村总支书记后，他毅然停下城里的生意，把老婆孩子接到乡村，为改变全村的面貌，为扶贫攻坚，背水一战。在告诉我宋青山这些事情的时候，宋发明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刚上任时，村民们对他并不放心，也有风言风雨。他只能默默地干，缺水的当口儿，正是腊月，家家需要水，他天天为山上的人家送水。现在好了，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彻底解决了全村吃水的问题。

我心里沉甸甸的，在广大的中国农村，还有无数像宋青山这样的人，他们一心一意、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事，也只有这样，才能最终换来大家的信任和爱戴。当我再一次放眼观赏这片桃花，我觉得生命就像这些桃花一样，芳香而艳丽，灿烂而光辉，并会结出甜蜜的果实。桃花儿红，李花儿白，它们不会昙花一现，而将为一个个英雄佩上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