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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我的读书生涯

来源:今晚报 | 侯军  2020年04月23日06:56

我是生不逢时的:刚好到了懂得看书的年龄,却赶上举国书荒,几乎所有好书都被当成毒草“封杀”了。当时,既无书可看,也无学可上(学校停课闹革命了),那是一段非常饥渴难熬的岁月。因此,这种自幼落下的“书渴症”(这是我自造的一个专用名词),就跟“消渴症”(即西医所说的糖尿病)一样,是足以相伴终生,无药可解的。即便到了书源充足的年代,依旧不间断地犯病,见书就想买,不买就难受。

我最早拥有的书,不像现在的孩子们多是充满童趣的童书漫画,我没有赶上这样的好时光。当时,家里有个小阁楼,主要放置一些杂物,也不让小孩爬上去。我就很好奇。一天,趁家里大人不在家,我偷偷爬了上去,胡乱翻腾一气——没想到,奇迹出现了:我竟然翻出了两本厚书,都是繁体字的竖排本。那就是我最早拥有的两本书:一本书没头没尾,但是有故事;另一本首尾齐全,书名叫《中国红军一方面军长征记》。我如获至宝,赶紧爬下来,把书藏在我的床底下。

从此,我的“读书”生涯正式开启。我之所以把“读书”二字加上引号,是因为那时我刚学认字,繁体字更不认得,完全是连蒙带唬囫囵吞枣,能把故事看明白,下次再见到这个字,也就认得它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看那本没头没尾的书,里边讲的是抗日战争的故事,非常吸引人。我把这本书全都看完了,也不知道这本书叫啥名字——直到改革开放后,这本书再版了,我才知道这是本《吕梁英雄传》。

我七岁半的时候,学校终于复课,我可以上小学了。很快,我就得到了两个至关重要的“借书渠道”:一个是父亲偶尔会从工厂“封闭”的工会图书室里,给我“顺”回几本小说看;我快速看完,他再快速送回去。据父亲说,管图书室的叔叔是他的师弟,这个渠道大约维持了两年。还有一个渠道,是从小同学手里借书看——这个小同学嘛,就是我在学校广播室里的“搭档”、女同学李瑾。我也不知道她家的书是从哪里得来的,反正隔不了多久,就有一个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被她带到播音室。我拿回家看完,再悄悄还给她。陆陆续续的,我从她那里读到了许多苏联小说:《海鸥》《提萨河上》《阿里泰到山里去》《形形色色的案件》《阿尔达莫诺夫家的事业》……这一度是我俩的“最高机密”,现在五十年过去了,我俩结婚也已三十多年了,照理说,保密时限早就过了,就在此解密吧!

我开始大规模买书是在1977年调入天津日报以后。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很多世界名著都再版了。我还清楚记得,那时候一听说新华书店要放新书了,我就利用午休时间跑到天津和平路新华书店去排队——当时买书是要排长队的——排到之后,饥不择食,见啥买啥,直到把兜里的银子全部花光,然后背着大包兴高采烈地往回走。有一回,走进报社大楼时,正好碰上主管我们部门的报社编委柳心先生,他一见我买了这么多书,显得异常兴奋,转天就在部门开会时,对“爱读书”的年轻人大大表扬了一番。

从上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我购书的高峰期,也是我如饥似渴的读书高峰期。不过,这两大“高峰”之间,隔着一个巨大的“峡谷”,那就是金钱的拮据。

我一开始在南开区人民武装部工作,当时月工资是17元。第二年,我被调到天津日报,工资是19元。后来因我业绩出色,报社特批“提前转正”,也只有36元。这点钱对于买书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何况,这段时间还要恋爱结婚置办家什……用天津土话说,真是“罗锅上山——前(钱)紧”。幸好是把李瑾娶回家了,她知道我爱书,就想方设法从碗边儿上抠出钱来,供我去买。所以,我对上世纪80年代购进的那些书们,感情最深厚,读得最精心,我甚至记得每一本书的购买过程,那真是“本本皆辛苦”啊!

当然,我们为这些书们也付出了代价——1993年初,我举家南迁至深圳,印象中,只带了30箱书——那都是精挑细选千里迢迢运来的,每本都是“宝贝疙瘩”。刚来深圳时没有房子,住在招待所里。可是书箱子已托运到达,我只好跟好友张家勇商量,把这一大堆书箱子先寄存在他的临时住处。请报社派了一辆人货车,从火车站把书箱子运到家勇兄的楼下,车就开走了。他家住在五楼,没有电梯。我和李瑾面面相觑,心里有点发憷。当时的深圳还没处去找帮工,我俩只好一趟趟搬书上楼。当我们把全部箱子都搬了上去,我俩几乎都走不动道儿了,坐在楼道里喘息着,心里却抑制不住兴奋——书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们看着这些沉重无比的书箱子,好像灵魂一下子就有了归依!

我们的代价在十多年以后“兑现”了——2004年,我俩都患上腰椎间盘突出症,而且都是老病根儿,一朝爆发了。医生说,肯定在什么时候,你们让腰间盘受损了,不然不会……我俩同时想到了那次拼尽全力搬书的往事,没错,那就是我们为书们付出的代价——但,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