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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借助一个朋友撬动作家的日常

来源:中国青年报 | 沈杰群 蒋肖斌  2020年04月21日07:35

用影像去呈现一个作家的日常,该怎么表达?

按照常规的想象,作家该是坐在自家书斋奋笔疾书,在弥漫着时间气味的书架间寻觅……这样的表达很“作家”,但很难让人真正靠近他们。毕竟写作这件事,是一场场外人看很寂静,唯有自己才知情绪走向的“颅内风暴”。

最近播出的一部纪录片《文学的日常》中,出镜的作家都难得地变得“好动”起来,甚至还有点“话痨”。5位知名作家和他们各自的一位好朋友,相伴两天,随意走,畅快聊。他们会一起看看风景,谈生死、世道人心、故乡、青春叛逆等话题,也会驻足观察,陷入思考。

相较于以往单纯讲一个作家故事的叙事角度,纪录片《文学的日常》是新鲜的。面对熟人,作家很放松,在招待朋友之际,借由漫谈揭开两人交情的一角,进而阐释自己对文学、世事和人生的态度;观众也很快乐,作家的“好友圈”,难得“公开可见”了一次,必须好好欣赏。

“作家日常生活其实是很难拍的。”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文学的日常》总导演王圣志笑言,原来策划阶段“想得很美”,打算拍作家“热爱的生活”,比如爱喝咖啡,但在执行过程中发现难以实现,“必须借助一个朋友来撬动作家的日常生活”。

关于文学的日常,导演觉得难拍,作家也这么觉得。

王圣志说,当作家麦家听闻朋友史航会来和自己一起录制时,一下子“如释重负”。“他觉得在现场终于有一个拼命在讲话的人,因为他就怕(自己)讲不好,讲得不够,让我们片子没法剪。麦家多次跟我说,‘哎呀摄像头对着我我实在受不了’,有史航在的时候,他的手脚都放得自然一点,眼神有地方看”。

作家马原最近也发微博“直言”,当初觉得《文学的日常》纪录片策划“先天不足,没脚本”。“片子讲述的故事并非依据冲突原理构造的戏剧,而只能是随机拍到的场景和事件,所谓纪录片风格。我一生执着于叙事,纪录片不适合我……后来的结果证明了,是我杞人忧天。我忽略了两个至关重要的元素:摄制组的创造力,和题材本身的不同一般”。

马原在微博上透露:“这是个关于我个人生活的片子,它居然感动了我!我像个陌生人一样,惊讶于我终日终年生活在其中的我的家九路马堡……”

作家和好朋友走走停停聊聊的状态,在王圣志看来,是非常宝贵的。可贵的是什么?是“他们在说话的时候脸上那种自然的气息,他们在真实状况下说出来的话”。王圣志认为,跟与自己智力相当的朋友聊天,那一刻作家非常真实地“打开自己”,梳理自己内心所想,“而不是封锁着内心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聊一些百度上都能搜索到的知识”。

作家阿来和文学评论家谢有顺,是《文学的日常》里的一组对谈朋友。

向本报记者谈及和阿来的交往,谢有顺印象最深的是听了他的几次演讲、会议发言,还有参与的对谈。之前《云中记》在广州做活动时,谢有顺和阿来对谈,并没有提前构思,但从这本书切入,俩人谈着谈着,聊到写作其实是一种唤醒,比如唤醒那些之前还未认知到的生命的庄严和坚韧。

谢有顺说:“平常碎片化的交流并非没有收获,但我还是迷恋在郑重场合、从唤醒角度的交流。我们会随着语言的自由流动,互相不断激发出一些新的思路和观点,互相唤醒、互相敞开。”

谢有顺回忆,拍摄《文学的日常》的过程比较随性,交流不乏幽默诙谐,可一旦进入话题讨论的阶段,阿来会突然变得非常严肃。谢有顺说:“一个作家可以轻松、幽默,这可能也是写作的智慧之一。但在这种智慧之外,我特别想强调,其实作家也要对大问题有尊重之心,能有思考问题的决心和能力。”

在谢有顺看来,影视作品是感性层面,而要认识阿来这样一个有体量的作家,最佳方式还是阅读他的作品,“毕竟作品中深藏着作家对人、对世界深思熟虑的看法,同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作家语言的态度,这是理解他非常重要的视角”。当然,当你看了作品之后,还会想补上他的生活细节,想去看看他的故居,想去收藏他的手稿……也许一些不起眼的日常信息背后,隐藏着作家的另一面。

谢有顺觉得,文学写作对作家来说,既是职业,也是生命展开的方式。不一定是文和人绝对统一,但敏感的作家在生活中总是会贯彻文学对他的影响,以及在文学影响下他的眼光和感知方式。

“读了很多文学作品,你就会天然地对弱者、对被侮辱和被损害者抱有同情,这是文学基本的情感;你会对人性的复杂有更加宽阔的、悲悯的看法,不会认为善与恶泾渭分明,人有不同的侧面和可能性,这也是文学永恒的主题。”谢有顺说。

谢有顺认为,作家有时候还需要走出书斋,走出单一的冥想,去广阔世界里建立起一个更高的、更平等宽容的眼光。“不仅向同行学习、向书本学习,也要向自然万物学习,向阳光雨露学习”。

谢有顺发现,阿来对世界充满了热情,其中包含了对自然万物抱有非常平等的、热爱的眼光。“好几次跟阿来出去,山路间走着走着,突然就发现他掉队了,就看见他在路边草丛中拍一朵小花,他对植物有异乎常人的热情”。

在《文学的日常》中,阿来透露,文学“决定”了自己的旅行目的地。阿来说:“像我这样的人,旅行都是为了印证书里的某种东西。比如我有个习惯,我要去的地方一定是我已经熟悉那个地方的文学了,对那个地方有向往,想看看文学和土地之间的关系。没有泰戈尔我去印度干什么?没有卡彭铁尔我去古巴干什么?没有聂鲁达我跑到智利去干什么……”

而作家马原,索性把自己的家都安到了“大自然”里面。

这位曾经的先锋作家代表人物,现在的常住地是西双版纳南糯山姑娘寨,把一片荒地变成了“九路马书院”,和竹林、茶山朝夕相伴。他于2018年出版的自传体小说,标题就叫《姑娘寨》。马原说:“人类初始的家园,不都是和植物共生的吗?任何人,尤其是孩子,走进森林多兴奋啊!”

马原建的这个“九路马堡”,条条小路通向很多房间,是以作家的名字命名的,“格林屋”“加缪屋”“福克纳屋”“卡夫卡屋”“霍桑屋”“托尔斯泰屋”“雨果屋”等,都是他喜欢的作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马原“住”在了文学中。

通过拍摄纪录片,王圣志积攒了很多想法。他指出,大部分作家是沉思者和观察者,因创作要从日常生活中抽取素材,同时他们又抽身在外,是一个观察生活的人。“跟现在的喧嚣相比,他们是一个‘慢’的沉思的人。他们对生活,对时代的很多观察,值得我们借鉴”。

“作家的很多想法,就像直接在你火热的生活里泼一盆水。为什么泼水?是让我们不要在日常生活里面那么热切地往前走,停下来看看自己,想一想。”王圣志坚信,这部纪录片最迷人的部分,不是要说明作家多厉害,得过什么奖项,而是他们对每一个读者和观众展现了精神资源,“听完作家讲日常生活,大家会对自己的生活重新进行一次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