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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研究者张泠:电影中的性别意识和女性独立,被商业利用了

来源:澎湃新闻 | 罗昕  2020年04月13日16:31

近日,电影研究者、纽约州立大学Purchase分校助理教授张泠来到中信出版 · 大方主题分享会,从《五朵金花》《刘三姐》《李双双》这三部半世纪以前的中国女性电影说起,解析电影中的女性形象。

在她看来,在这三部老电影中,李双双、刘三姐等劳动妇女反而是电影真正的主角。“相较而言,当代所谓的女性电影,其实是从中产阶级女性的视角来阐释,无论是编导者的视角,还是片中人物的视角,都是俯视劳动妇女,或者说俯视中下层女性。当然,不是说白领就不是劳动妇女,这里主要讲从事体力劳动的劳动妇女。”

老片子为何在今天依然具有意义

《五朵金花》《刘三姐》《李双双》这三部中国电影都产生于1950、1960年代,在当时深受欢迎。张泠说,尽管它们都是老片子,但在今天依然很有意义。

比如《李双双》,在这部电影里,李双双从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成长为公社里的劳动者。她要进入公共空间,有封建意识和夫权意识的丈夫喜旺最初不同意,认为李双双只需要洗衣做饭、带孩子,不需要从事公共劳动。但李双双和喜旺各种争取、磨合,最后达成了一致。

“这个家庭关系从封建夫权到平等互助,是以喜剧的方式呈现的,现在看还是有鲜活的生活气息,在当时风靡一时。电影里有非常生动的日常细节,夫妻互动,如何做面,吵架等等,都非常有意思。”

张泠表示,在1950年代末,官方政策和民间实践都在提倡“劳动最光荣”“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都一样”。“女性的社会地位从哪里获得呢?一方面是参与社会劳动。另外一方面是家务劳动的社会化。当时的社会化,比如说有食堂、托儿所、洗衣组等等。那么女性就不会再为家务劳动完全牵绊,她们在家务空间之外可以通过劳动获得经济独立,在家庭之外建立一个以女性为中心的彼此支持的社群,也出现了大量的妇女干部。”

她还提到了一部1947年拍摄的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城市女性如何成长为一个有博爱意识的教师。

“当时中国的教育部门认为这部电影会对师范生产生一定的教育意义。如果大家不把它当作一个所谓的宣传片的话,这部电影塑造的人物其实是非常动人的,尤其是描述了女性的变化过程——她如何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的目标,价值体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个人物塑造得非常丰富,非常立体,很有说服力。我觉得这样的电影就能够打动人。”

女性主义电影,最重要的是意识

在今天,女性主义电影是被反复提及的概念。

什么是女性主义电影?是以女性人物为主角的电影,还是由女性导演、编剧或者拍摄的电影?张泠认为,这些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在于电影里的意识,即有否意识到性别结构、社会结构和社会阶层是密切相关的。

“如果有这样的意识,即使是男性导演、男性编剧,做出来的电影也可以是女性主义电影。我们一定不要身份绑架。一个女导演,一个女性创作者,不一定有女性主义的意识。一个男性的创作者,也不一定没有女性主义的意识。”

张泠提及,有关女性的刻板印象其实泛滥于中国当代的流行文化、电影、电视剧。女性角色往往是被他者界定的,被男性界定的,比如妻子、母亲、女儿、情人等等。“她可不可以不是别人的附庸?她可不可以不仅是受害者?她有没有自己的主体性?我觉得这些问题都是我们可以思考和讨论的。”

她还特别说到当下社会对单身女性,尤其是年龄大一点的单身女性的妖魔化。“我认识很多优秀的单身女性,她们不结婚,不做母亲又怎么样呢?她们在专心工作,她们为社会做贡献,她们并不自私。没有遇到合适的伴侣,那就自己生活。我不是说结婚生子的女性就一定是生育机器,但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电影是把女性当做生育机器的,是被丑化的。”

比如苏联喜剧电影《办公室的故事》。张泠多年前看的时候还觉得很有意思,后来重新再看,发现那是在丑化中年的工作女性:“为什么一个中年的工作女性,她不结婚,就成为一个妖怪,就一定要派一个男的去 ‘拯救’她呢?这个价值观是非常有问题的。”

女性议题影片的一种普遍倾向

近年来,国内电影市场涌现出不少讲述女性议题的影片。张泠看过《找到你》《嘉年华》,并表示:“女性议题得到大家的关注,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很有意义的。只是目前国产电影里有一种普遍的倾向——来自中产阶级的俯视。这其中还是有价值观和视角的问题。”

在她看来,性别平等不仅仅是性别问题,它与阶层、地域这些议题同样关系密切。女权和女性的自由,并不只是中产阶级的特权。社会底层的女性、劳动阶层的女性、中老年的女性……她们在电影里也不应该被妖魔化、奇观化。

“尽管电影里会有 ‘我们很同情她们’这样的暗示,但把她们奇观化,是对她们缺乏真正的理解,没有平等的视角和真正的共情。或者把这些女性单纯视为受害者,其实是将她们客体化,这样的人物就缺乏主体性。”张泠说,有时电影有一种阶级原罪论,让人觉得不安,“比如你来自农村,你穷,那你就很可能愚昧、犯罪,你对中产阶级构成了威胁。这其实是一种刻板印象,遮蔽了背后的,比如教育资源不平等、地区差异等等社会议题。”

“另外一个问题是,眼下中国电影非常市场化,要迎合作为消费主流的城市中产阶级,比如这群观众会对姚晨扮演的丢了小孩儿的那个律师更有认同感。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编导者、观众和电影工业的共谋。”

若放眼国际,《神奇女侠》《惊奇队长》等女性超级英雄电影也十分火热。但张泠认为,所谓的性别意识、女性独立,其实还是被商业利用了,就像《黑豹》利用了种族一样。

“比如,如果希拉里·克林顿当了美国总统,那美国就性别公平了?或者说,奥巴马当了美国总统,美国对非裔的歧视就不存在了?显然都不是。所以个人主义的偶像与成功学,对于整个结构没有影响,甚至会成为一个障眼法。它会使得抗争松懈,使得既得利益者否认不平等。这些电影的意义我们不应该完全否认,但也不应该太过乐观。这个现象比没有要好。但是它有了,是不是对这个性别状况会有改观?也不一定,所以我们应该持一种审慎乐观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