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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文学为粤港澳大湾区文学注入多样性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 苟文彬  2020年04月13日08:49

粤港澳大湾区作为中国改革开放最早、程度最高、经济活力最强的区域,每年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3000多万的务工者,成就了全球制造链上打工者的天堂。在生产一线环境的浸淫下,有两个逆袭者——周崇贤、王十月,成为产业工人生活和思想的记录者,是数千万产业工人崇拜的打工文学代表人物,为粤港澳大湾区文学发展的多样性,注入新力量。

周崇贤的文字和梦想,充满着对产业工人的热爱

周崇贤在产业工人眼里,可以说是一个知心大哥;在打工文学爱好者眼里,可以说是从生产一线工人转型成专业作家的旗帜。

“企盼着,很想做一名母亲守在摇篮边轻轻地哼着儿歌,可是白马王子,我未来的丈夫啊!流水线上,写字楼里,茫茫尘世,我到哪里把你寻觅?”周崇贤用《打工妹咏叹调》奠定了“打工文学”代表人物的地位。这篇1991年6月发表在《佛山文艺》上的中篇小说,不少打工仔打工妹读得热泪盈眶,“感觉这个小说里写的就是我,或者我身边的人”。

在周崇贤收到的读者来信中,有很多都亲切称他为“大哥”,甚至把自己心底的话、亲身经历或者身边的故事写在信纸上,跟他分享。周崇贤认为,不是自己的文笔多有煽动力,而是打工经历本身就是他生命的底色,他知道产业工人需要有人关注,有人呐喊,有人加油,有人做榜样,而他笔下的那些人和事,恰好与生产一线的产业工人们浑然一体。更何况,周崇贤的经历,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1985年初中毕业,周崇贤离开四川合江到贵州贵阳,在面条厂擀过面,钢材仓库做过搬运工,下过煤矿区拉煤,还去过四川西昌学木匠。1990年2月2日,周崇贤南下广东,到顺德均安投靠他的三姐,先后进过铸造厂、磁性材料厂。5年间,他工作不稳定,干过重体力活,扎进皮肉的煤渣也永久地留在身体里……种种艰辛,都没能让他放弃文学梦。在周崇贤看来,这些经历都是皮肉、筋骨之苦,只要还活着,梦想终究会实现。

在贵阳虽然屡换工作,但周崇贤还是一心想读书,报了夜校,后来又上了贵阳市文联举办的文学创作培训班。“那时,早已成名的叶辛和刚刚走红的何士光,都来给我们上过课。”周崇贤回忆说。

白天上班,晚上写作,这是南方很多热爱文学的产业工人的生存状态,周崇贤也一样。在几十人的大宿舍里,工厂附近半人高的草丛中,蚊子满天飞的饭堂里,都是文学创作阵地,诞生了一篇又一篇饱含深情的心血之作。

1992年秋,周崇贤从广东省作家协会文学院“工人作家班”进修回来,多年的打工生活积累,使他的创作激情文思泉涌,一篇接一篇的小说在白天黑夜中诞生。几个月时间下来,周崇贤就创作了《米脂妹》《黑蝴蝶满天飞》《天气很潮湿》《我要活下去》《黑头绳飘起来》等20多个中短篇小说,陆续在《作品》《作品与争鸣》等文学刊物发表,还配发了文学评论。

这种充满“基层叙事”的写作风格,是1984年到1994年间打工文学从萌芽到形成文学流派的黄金时期。10年间,除周崇贤外,还涌现了不少有代表性的人物和作品,如张伟明的《下一站》,林坚的《别人的城市》,安子的《青春驿站——深圳打工妹写真》等。周崇贤、张伟明、林坚、安子、黎志扬也被称为打工文学界的“五个火枪手”。

“告别昨天,向着活力无限、自由竞争的热土拼搏而来,他们以自身体力和智力为资本,投身改革开放的经济建设中,创造出辉煌的奇迹。千千万万的产业工人是改革开放时代冉冉升起的太阳,他们是中国现代市场经济发展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书写他们,表现他们,讴歌他们,与其说是作家生活积累后的表现,不如说是承担了时代的责任:背弃说道,为精神文化建设提供除旧布新的鲜活血液和对未来更具生命力的营养。”这是1998年姚本星为“中国第一套打工文学爱情精品选粹”写的总序《托起时代新太阳》中的一段话,算是对第一代打工文学作家们的概括。

今天,这些优秀的打工文学作家们,都通过文学改变了命运,早已告别工厂,进入专职作家创作之列,继续为打工文学发展,以及中国文学创作的多样性进行着探索。

打工文学给了王十月一把向上攀登的梯子

当众多打工文学刊物将周崇贤们视为杂志畅销的“印钞机”时,第二、三代打工文学作家代表开始显山露水。

1990年代末,王十月时不时出现在《南海日报》副刊部办公室,交稿给周崇贤编辑或者参加征文颁奖活动。

王十月1990年代初在武汉、佛山、东莞、深圳、广州等地务工,做过建筑工、手绘师、厨房打荷、丝网印刷制版美工、印花厂杂工、玩具厂调色师、造漆厂执色、瓷砖厂搬运工等职业。经历这么多,可以说为他在文学作品中描摹工厂底层小人物的甘苦悲喜,提供了写作题材富矿。当然,这种信手拈来,驾驭自如,源于王十月爱读书、爱思考。

王十月祖籍湖北荆州,跟周崇贤一样,毫不避讳自己只有初中文凭。多年前,一位来自北京的大学教授找到在深圳打工的王十月,做产业工人阅读调查,他说在读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教授带着质疑口吻问:看这些书?你看这些书有什么用?“看到他那么惊讶,我猜他认为我不应该看那么有文学性的东西。”

一边打工一边写作的文学爱好者不少,为什么王十月能写出《国家订单》(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如果末日无期》,成为打工文学界最有成就的作家?这不是他比别人幸运,而是比很多人更爱思考。

《出租屋的磨刀声》是当年王十月发表在《作品》杂志上的小说,但写成这个小说之前的思考,让我们看到他从生活中的小事到一个作品的创作过程。

故事源于王十月在深圳工作的宿舍区,一个男的每天要刷七八次牙,走路没声音,往返公共卫生间时喜欢用牙刷很有节奏地敲9下杯子。王十月觉得这个人很怪异,很恐怖,是一个很好的写作素材,但怎么把它变成小说呢?思考假定各种“人设”后,王十月不满意。那时,正流行一首歌《夜夜磨刀的人》,王十月想,把他每天刷几次牙改成每天晚上在家里磨刀,对读者的心理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击力和折磨。但这还不够,还要思考这个问题背后的社会根源。动物世界里弱肉强食的生物链条,触动了王十月,觉得对“刷牙人”的恐惧,就像瞪羚、斑马这类食草动物一样的弱者,把“刷牙人”想象成了狮子、老虎一样的猎食者,这样就能揭示作为人本能的内心安全感问题。凭着《出租屋里的磨刀声》小说处女作,王十月真正走进了文学,被大家认知。

关于写作,王十月认为要对“我是谁”有一个明确的思考和定位。不能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普通的打工者,不能只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流水线上的见闻,要思考跟自己身份不一样的事情,要思考整个世界,甚至这个地球村时代“如果人类永生”的话题。

正如当代文学评论家付如初评价他的科幻小说《如果末日无期》:“书里的每一个故事都在‘未来现实主义’的统照下,散发着神奇、鬼魅和人文的光芒。对科幻而言,缺一不可的想象力、逻辑和人性在小说中水乳交融。”

正是因为心怀天下,王十月凭着自己的天分和思考,完成了从打工文学作家到当代作家的华丽转身,在当代文坛占有了一席之地。

打工文学呈现形式的多样性,忠实记录着粤港澳大湾区产业工人的梦想

这两年,盛慧写的长篇小说《闯广东》有点儿火,这部反映改革开放浪潮的打工文学作品,先是录制成广播剧在广东人民广播电台播发,还获得过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奖,后来又改编成电视连续剧,成为广东省佛山市2020年重大文艺题材电视剧创作生产项目。

没当过产业工人的盛慧,在《打工族》杂志做过编辑,长篇小说《闯广东》的故事原型,是他从来稿中发现的,后来,找到原型进行非常深入的交流,看了他二十多本日记,这使得他的创作有了现场感,有了时代的肌理。

4年前,广东省作家协会跟俄罗斯彼得堡大学孔子学院联合编了一套书,叫《广东作家优秀文集》。同时出了俄文版,但俄文版的名字不叫《广东作家优秀文集》,而是叫《从这里看到中国》,大多收录的是打工文学作品。

后来俄罗斯著名汉学家奥洛夫到广州来参加首发式,解释他们的选稿原则: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改革开放、中国制造是一个奇迹,但不知道卖给全世界的中国制造产品是怎样生产出来的,这些生产工人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说俄罗斯人通过阅读中国人称之为打工文学的作品,读到了普通中国人在改革开放进程中梦想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以及为了过上梦想的生活,付出的不懈努力,展现出来的坚韧不拔、积极进取精神,读到了中国梦。

而今,王十月、盛慧、郑小琼、郭金牛、丁燕、罗德远等的打工文学作品,已被翻译成俄文、英文、韩文、德文、意文等语种。打工文学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精神产物之一,不是昙花一现的美丽,而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的重要印记。这印记在粤港澳大湾区世界级制造核心城市群中,将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