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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李景平:见证汾河的流失与回归

来源:山西晚报 | 郭志英  2020年04月08日15:00

“于情怀处起家,向梦想处进发”。李景平已经从他热爱的山西环境教育岗位退休,但是他初心仍在,依旧未停下耕耘的笔。他,在山西环保界是很有名的,他写过很多前瞻性的环保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反响。2016年盛夏和秋初,李景平同山西作家采风团千里走汾河,以生态汾河为名称,以生态汾河为主题,聚环保焦点,观生态亮点,访文化景点,观一条汾河怎样流淌……他说,致力于环境保护一直是他的追求,用手中的笔书写汾河是他的使命。汾河,是山西的母亲河,而他也喝过汾河的水。

“《流淌进一条河的文学行走》获得赵树理文学奖,其实是对一条河流的奖励,是以文学评奖的方式,奖励凝聚人心归来的汾河和见证汾河归来的人心。”李景平说。

李景平,笔名景平。山西平定人。中国环境报驻山西记者站站长、高级编辑,山西环境保护宣传教育中心原主任,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著有《绿歌》《20世纪的绿色发言》《与黑色交锋》《报人论报》《山西之变》。做有《中国环境政治观察研究》《中国第一环境媒体观察研究》《山西环保新政观察研究》。曾获中国新闻奖、中国环境文学奖、山西新闻奖、山西省五个一工程奖、2016-2018年度“赵树理文学奖”等。

我更愿意认为“赵奖”是对一条河流的奖励

山西晚报:您的作品《流淌进一条河的文学行走》获得了2016-2018年度“赵树理文学奖”后,有什么感受?

李景平:创作这个作品是个意外,获得赵树理文学奖也是个意外。起先申报的时候,也就想有所申报而已,没抱什么希望。当然,获奖毕竟是高兴的事情。只是,获奖对这部作品而言,我以为更得益于作品所反映的现实。所以,前些日子赵树理文学奖组委会办公室请获奖者提供一个感言,我说,赵树理文学奖颁给《流淌进一条河的文学行走》,是对一篇作品的奖励,我更愿意认为,是对一条河流的奖励。一条汾河,从“死去”到“复活”,经历了奔流、断流、复流、清流的历程。我在作品里记录了这个变化,我和作品里的作家们见证了这个变化。河流是可以凝聚人心的,文学也是可以凝聚人心的。赵树理文学奖,是以文学评奖的方式,奖励凝聚人心归来的汾河和见证汾河归来的人心。这是我始终如一的一个感受。

山西晚报:这部作品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李景平: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作为黄河支流的汾河是山西的母亲河。这个作品写的就是汾河生态环境的历史演变和汾河生态环境的现实变化。我把题目定为“流淌进一条河的文学行走”,意在突出两个字:见证。古远的汾河,我们没见过,但古远的汾河流淌在诗经、汉辞、唐诗、宋词等文学里,古代文学的记录见证了汾河的浩荡与奔腾;现实的汾河,我们经历过,现实的汾河经历了断流、污染、干涸、复流的历史演变,山西作家的行走见证了汾河的流失与回归。

这个作品承载了我对汾河的情感 我们在河头河尾都有奇遇

山西晚报:为什么想起来创作这样一部作品?

李景平:原先没想到写这个作品。可以说是个意外。2016年山西环境保护厅与山西作家协会组织了“山西作家生态汾河行”文学采风活动。当时作家们前后两路南北行走,我作为组织者,自然与两路作家全程同行,从头至尾走完了汾河。活动结束,一个是要给单位写报告,一个也是想写散文。真正写开了,突然有个新思路——一篇小散文不足以承载我对汾河的感知感触感慨,也不足以承载汾河生态环境的渐变突变巨变,觉得这个采风活动应该有一个历史和现实的整体反映汾河生态环境变化发展的作品。于是,我调动了记忆里的所有汾河素材,构建了一个框架,记录了一串事件,酝酿了一种氛围,写来写去,就写成了这么一个大概属于中篇报告文学的东西。

山西晚报:在行走汾河的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李景平:在宁武汾河源头的大山世界里,作家们看到了一种难得的奇遇:外面,是纯净清流由大山岩底哗哗流出;地下,是雪白冰雕悬挂在万年冰洞;天空,是滔天暴雨倾泻而下。大家感觉,整个汾河源头仿佛就是远古的水世界。但在汾河河畔,天池水位突然下降,山西万家寨引黄工程穿山而来……作家们顿时感到一种水的悖论:天水浩茫,山水浩荡,但山西依然缺水,还要靠引黄河水流而补水。而在万荣汾河河尾,作家们也有了难得的奇遇:近处,是汾河的细流注入了黄河;远处,是黄河之水流进了陕西,作家们赶上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变换时刻。而就在黄河流过的地方,河道里,引黄工程正在开足马力泵水引水。作家们之前的某天夜里还在河津汾河公园为汾河的改善而欢唱小夜曲呢,这时却又突然感到一个沉重的悖论:汾河源头在引黄,汾河河尾也引黄;汾河本来是黄河的支流,汾河本应输水给黄河,但事实是,黄河在给汾河输水。这是很让作家们深思的山西水的现实。

千里汾河在历史上很自豪 给予山西的是名副其实的养育之恩

山西晚报:水是生命之源,山西现在的事实就是缺水。但是,历史上千里汾河壮观浩渺的景象是很令山西人自豪的。

李景平:对。最著名的是汉武帝的《秋风辞》,“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汾河之大,是可以行船的,而且是皇家的楼船,从万荣的汾河河尾直接开进汾河。据说到了隋朝,皇帝在宁武天池建造汾阳宫,皇家的楼船还可以行驶到宁武的汾河源头。古代文人到过山西的,不少会到汾河;到过汾河的,不少会有诗文。到了近现代,我们可以看到汾河照片呈现的都是波涛汹涌的样子。所以古代就有“万木下汾河”的说法,就是将汾河管涔山的森林伐倒,由汾河漂流而下。晋阳洛阳建造宫殿,山西内外建造庙宇,北洋政府及至阎锡山建造铁路,用的多是管涔山的木材,走的都是汾河水路。直到上世纪50年代,汾河依然是山西航运的一条通道。

山西晚报:我父亲和我说过,上世纪60年代过汾河的时候,是要划船过去的。对他来说,那是一种美好的记忆。“汾河流水哗啦啦,阳春三月看杏花……”歌唱家郭兰英唱的这首歌曾风靡全国,道出了汾河之美。

李景平:是的。汾河之美,山西之美。“汾河流水哗啦啦”,五六十年代的汾河已经是一个时代的标记,以及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印记,也是作为一个时代的自然河流的标记和文化印记。当然,也是那个时代山西在中国的一个标记。

好在这个记忆没有消失,对照这个印记这个记忆,山西人拯救、再造、恢复生态汾河的追求没有停息。山西多年以来有个说法:恢复“汾河流水哗啦啦”的秀美风景,再造“汾河流水哗啦啦”的大河风光,这就是山西人的追求。

山西晚报:汾河给沿岸的人们有没有带来过什么麻烦?

李景平:河流,在任何时候本身都是矛盾的统一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就是最典型的说法。河给人以益,也给人以祸。汾河也是这样。农耕文明时代,汾河给人以灌溉之利、航运之利,也给人以水灾之患、干旱之患。最大的是水灾,几乎是古代没办法拯救的灾患。台骀治汾,大禹治黄,应该既是真实历史,也是神话寄托。灾难是真实的,寄托是神话的。工业文明时代,汾河曾给人以水源之利、工业之利,也给人以污染之害、干涸之害。当然,是人以汾河之利而制造了汾河之害,实际是人害了汾河也害了自己。生态文明时代,人正在做的,就是将汾河的污染之害、干涸之害恢复到生态之利、生命之利。山西一半的经济总量聚集在汾河流域,这个比例本身说明,一条母亲河,给予山西的是名副其实的养育之恩。

汾河曾毁于粗放式的工业之火 国家最早在大同建立环境监测站

山西晚报:曾经由于市场经济的发展以及对资源的过度开采,汾河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一度满目疮痍。当时整条汾河出现这种情形的社会背景是什么?

李景平:上世纪80年代之后,中国进入了市场经济迅猛发展的时期,而这也是山西高速开发资源能源的时期。“靠山吃山”“有水快流”成为当时普遍的发展思路。地方政府过度追逐GDP,工业企业过度追逐利润,整个社会沉陷于一种狂热的拜金追求,不惜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换取经济效益,将企业的内部成本转嫁为外部成本,将工业污染物排放到环境里,导致河流被污染、空气被污染、土地被污染。在这样的社会氛围里,粗放式工业之火燃烧的地方,污染和破坏成为必然,汾河当然也不例外。记得那时候,地方官员和企业老板振振有词地时代之问就是:要“温饱”还是要“环保”?我当时做环境媒体,仅我们批评驳斥过的就有“发展第一论”“经济贡献论”“历史欠账论”“贫困倾斜论”“工业链条论”“污染物害论”“达标无望论”等10大谬论,这就是那个时候的社会氛围。

山西晚报:2012年的时候,我在报纸上做过一个关于“身边的河流”的主题策划,一位已经参加工作的读者打电话告诉我,那条养育了他们村世世代代的河流被污染了,那条河曾经浇灌他家的田地和果园,他的父亲就是靠着这条河把他培养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等他毕业后再回村的时候,两岸水草丰美、河水清澈流淌的风景已经成为记忆。现在回头看,当时为了经济的片面发展,付出的代价非常大。那我省注重汾河治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景平:要说山西的汾河治理起步并不晚。从头而言,山西还是中国河流治理的源头呢。70年代初,北京官厅水库污染了,国家派调查组沿桑干河溯流而上,最后污染源查到了大同,之后大同建立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环境监测站,开启了山西乃至中国的环境保护。所以,山西在80年代后期,省级财政每年列支3000万元治理汾河,在全国也是走在前列的。但因为那时的大背景是全社会的经济氛围,环境保护路线采取的是技术思路尾部末端治理,总的说收效甚微。到90年代中后期,环境保护转向经济思路局部过程治理,到2000年之后,环境保护上升到政治思路全面根本治理,生态汾河的治理和恢复才走上了快车道。而今进入生态文明时代,生态汾河的恢复可以说是走上了高速路。就如我在2016年写这个作品的时候,汾河治理规划里是2030年消除劣V类水质,但如果放在现在写这个作品,就得写是2020年即今年消除劣V类水质了。目标整整提前了10年,速度是很快的。

山西晚报: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绿水青山,山西很多地方关闭了曾经为经济做出贡献的污染企业,压力是很大的,这是需要壮士断腕的决心的。

李景平:应该说,是整个山西淘汰了落后企业,关闭了污染企业。不淘汰关闭落后的污染的产业企业,就走不上绿色的优质的发展之路。宁可GDP缓慢发展,也要把环保搞上去。山西有一连串的成语形容这个过程:壮士断腕,断尾求生,刮骨疗毒,脱胎换骨。实际上,山西的经济就是在这样一茬一茬的“关小上大,弃黑兴绿”中发展起来的。就像炼焦工业,土焦-改良焦-小机焦-大机焦,每一次摧毁,都意味着涅槃,但每一次涅槃,都是留恋与决裂的较量,然后沉重而艰难地崛起。在中国,山西是提出转型发展很早的省份。但毕竟太沉重了,转型发展乃至绿色发展,依然负重爬坡,而且在负重加速。据说,山西的光伏发电走在了中国的前列,山西的特高压走在了世界的前列。这也许是许多人不曾料到的,这是山西转型发展、绿色发展的显著突破。

治理后的生态汾河让老西儿有幸福感 我与环保,绝对是一生的缘

山西晚报:如今治理后的汾河美景重新回来了,人们的幸福感又增强了。

李景平:是的。污染是没有幸福感的。生态环境给人幸福感,这是生态文明的时代标志。不仅是汾河,不仅是河流,是整个山西,生态环境在归来,环境质量在提升。河流的黑水时代已经成为了历史,河流的彩色时代也已成为历史,河流的复清时代正在到来。就空气而言,我曾经描述过归来的天空,我们不仅白天能够看到了蓝天白云,夜晚也能够看到蓝天白云;我们不仅黑夜能够看到星星月亮,我们白天也能够看到星星月亮。当然,雾霾时不时会袭来,雾霾还没有能够完全驱逐,但这个时代注重雾霾的治理,这本身说明环境质量的标准要求越来越高了。雾霾不是现在时代的产物,PM10、PM2.5,细颗粒物,多少年前就有,但那个时候注重治理的是粗颗粒物,PM50、PM100,就是山西人都知道的煤尘、黑沙,一落一鼻子的黑灰,那时,哪能顾得上PM2.5呢。现在,黑沙已经成为了历史,黑尘已经成为历史了。雾霾,注定也会成为历史。生态环境幸福感会刷新一个时代。

山西晚报:您在山西省环境保护厅工作,写了很多和环保相关的文学作品。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问题的?

李景平:我觉得,我之与文学,也许是一生的缘;而我之与环保,绝对是一生的缘。多少年前,我写过一首诗是,“多少年了,我们总是谱着这样的乐曲/机声隆隆,马达轰鸣,在把祖国歌唱/多少年了,我们经常写着这样的篇章/烟囱如笔,炼炉似砚,在为蓝天彩妆/可这赞美昨天共和国跃进的诗行呵/而今,却像用愚昧的笔调把当代的落后颂扬……”这应该算是山西最早的环保诗了。多少年后,我从事了环境保护工作,文学中断多年,但环保从未中断。又多少年后,重新拾起文学的时候,我将二者融合于一,不仅致力于生态环境文学创作,而且致力于组织生态环境文学活动,动员更多作家关注和写作生态环境文学。我以为,生态文明时代,生态环境保护,为作家提供了文学建树的广阔空间。

山西晚报:您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儿时的河流是什么样子?

李景平:我的老家在晋东平定的桃河边上。桃河,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但是,我小的时候,只听村里的人叫那条河为“河”,不知它从哪里流来,又流向哪里。后来长大离开村庄了,才知道那是山西的一条大河。上世纪70年代之前,桃河是我们村庄的饮食之河。人们在河边挖个沙坑,泉眼就“咕嘟咕嘟”冒出来清水。其命运与汾河几乎相同,上世纪80年代之后,桃河污染了。黑水、蓝水、红水、黄水轮番流过,最终,河水就不能饮用了。好在,最后污染企业关闭了,桃河最终也治理了。

山西晚报:除了写报告文学,还写哪些题材的作品?您在创作中有什么打算?

李景平:我的写作以散文随笔和报告文学为主,以后会更加关注汾河及山西的生态环境和绿色发展,完成一部反映山西生态文明建设的报告文学。生态汾河的恢复和保护没有完成时,应该说是只有永远的进行时。那么我对生态汾河及绿色发展的关注和反映,也应该是一种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