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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写字,勾起诸多回忆

来源:解放日报 | 王瑢  2020年03月19日06:55

晚上写字,用的是元书纸。古称赤亭纸。剩墨不多,兑点杯里的残茶,淡到冬心先生的那个意思。笔是莱州毛笔,我父亲就喜欢这种笔,耐用。我很少写毛笔字,画画就更少。

这一阵在家,偶尔兴起写字,写给自己看。“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这首五言绝句我每每只写此两句,再往下的忽略。要是给张九龄先生得知会不会不高兴?这两句反反复复,写了又写。忽然明白我之所以那么喜欢这两句,是因为其色彩实在大好——丹橘,绿林。一红一绿,爽眼醒目。像空气里都带了一点香甜气。

现如今,市场上的橘子颜色发红的已然不多。有也可能是染过色,红得怪异。不知那洞庭山的小红橘现在还红不红?忽然很想念北京同仁堂的“橘红丸”。小时只要稍一咳嗽,我奶奶就一骨碌爬起来,在她那斑驳脱漆的紫檀木宝盒里摸来摸去,掏出几粒味道颇不恶的“橘红丸”。

我和哥哥小时总闹肚子疼,现在知道那其实是肚里有了蛔虫。奶奶又一骨碌爬起来,又将那宝贝一样的紫檀木盒打开,取出几粒味道更为不恶的“山楂丸”。

山楂丸,橘红丸,这简直是我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零食呵。

早前的中药店都叫某某“堂”,这堂那堂,堂里的伙计来合药,拎着搓药丸的两块带槽的乌黑板子。奶奶亲自下厨炒几个菜,酒自然不可少,提前从酒厂打来。合药所需的材料早早齐备等着,红橘皮风干爽利,山楂也是晒好的,都切成薄片,背光阴干。蜂蜜是从乡下带来的土蜂蜜。

一写字,勾起这诸多陈年事。丹橘在晋北地区十分罕见,别说庭前院后,屋子里大瓷盆紧着伺候也不行。根本养不活。丹橘上市,大约在秋天即将结束之时,已经下过几次霜,奶奶习惯叫它“小红橘”。因其个头如棋子大小,用白瓷盘装着摆一盘放在那里,煞是弹眼。吃小红橘的时候水仙花还未上市,稍有遗憾。如果将红橘与水仙摆一处,那实在是登对。

小红橘的颜色比朱砂略红,但又比中国红稍淡。这样的橘子是要成筐成篓地买回来,我奶奶先在里边翻腾翻腾,把带绿叶的挑出来,装满一盘搁父亲的书房。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溜进书房,看那叶子一天一天蔫了干了,最后橘子被我大快朵颐。

橘子不可多食,吃多容易上火。我奶奶每到此时总要叨咕一句,“怪呀不怪,橘子上火,橘子皮却败火哩。”

记忆中每年一到深秋,这样的小红橘我跟哥哥要吃掉好多,上不上火早已无暇顾及。其实是为合药丸早早做打算。而山楂果差不多也是此时上市,于是总有那么几天,奶奶一烧完饭就坐院子里切山楂。山楂并不好切,有籽,硌刀刃。一切好些天,找个太阳好的天气通通晒出去。只要不下雨,两三天就可以干透。但如果碰到纷纷的雨天,则要把切好的山楂送到专门的铺子里去焙干。

忽然想到北杂剧里有这么一句,“就是吃半片橘子皮,也不敢忘了洞庭山……”同仁堂如今是几乎遍天下了,不知道店里的“橘红丸”所用橘皮是什么品种?

晋北幅员辽阔,却稀有橘树的踪影。北风瑟瑟的庭院,除了果树柿子树,核桃树跟枣树颇多,想到鲁迅先生所言,“一株是枣树,另一株呢,也还是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