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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忌、弋舟:每当变幻时,寻找心安处

来源:澎湃新闻 | 罗昕  2020年03月05日16:00

疫情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从前习以为常或忽视的现实接连出现。在这段变幻无常的日子里,我们要如何安顿自己的内心?

张忌和弋舟都是善于书写日常的青年作家,他们一个偏爱烟火气十足的生活现场,一个更加关注人物心灵与精神投射。等到疫情结束,两人都最想去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

近日,他们接连来到中信出版 · 大方主题分享会,与读者线上交流他们的写作与生活、困境与日常。

如何书写困境与痛苦

1970年代末,秋林被分配到乡镇一个偏远的南货店当售货员。80年代末,供销社来了一个新主任,将他调到县供销社当秘书股股长。秋林在90年代来临的时候,似乎迎来了人生的一个高峰。但在这种光鲜背后,秋林固有的价值观也在发生着剧烈的冲击……

张忌

这是张忌新作《南货店》里的故事。小说以江南城镇的南货店为背景,描述了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秋林以及他身边人漫长而又跌宕的人生。

“人的困境是怎么面对自己。”张忌举例,《南货店》中有个马师傅,从小跟着父亲做生意。马师傅所有的逻辑都是按照他父亲的生意经来的,后来一旦他身边的事物发展超出了肚子里的那盘生意经,那么他的困境就出现了。

《南货店》里还有个男人,叫大明,他知道自己的老婆跟别人私通,但他不计较,甚至可以与老婆的情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但就在吃一顿团圆饭的时候,老婆把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倒给了另外那个男人。这一下,让大明服毒自杀了。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认为生死是最大的问题。但是从文学的意义上来讲,我认为是活还是死并不是最重要的。”张忌说,“怎么样活、怎么样死才是最重要的,这是文学上的意义。”

弋舟

弋舟说到,有的痛苦写起来相对好理解一些,比如战乱、饥饿,“但你不能因之就去否定那些人在不愁吃穿时的痛苦。譬如《红楼梦》,如果站在前一个认知中,你压根无从理解大观园里那些男男女女的苦恼何在?所以人类恰恰在这点上跟动物区别开来,人类有巨大的精神要求。”

他提及张忌的《出家》与《南货店》,认为这两部作品都是在文学的层面上回答这样的问题。“尤其是《出家》,我把它与余华的《活着》做过对比。《活着》中的苦难,相较而言还是容易理解的,因为它有着特别直接和显见的原因——战乱、动荡。那么我们承平日久,但所有人的内心并非没有痛苦,这时作家就有义务把人这样的内心感受捕捉出来。”

写作源于生活,但生活不是作家需要专门观察的目标

说起《南货店》的起源,张忌说到了自己的爷爷。

“2016年我爷爷去世,我跟我父亲聊,谈到了我爷爷的父亲。好像是一个下雨天,我爷爷的父亲穿着蓑衣去余姚打官司,却一直没有回来。我父亲也不是特别清楚后来的故事。”

就这么寥寥几句没有下文的对话,让张忌有了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从我开始往上到我父亲,再到父亲的爷爷,就变成了一幅画面。一个身穿蓑衣在雨里走的人,去余姚打官司,从此就消失了。但是那些人,我的父辈和他同时代的人,还有那个时代,他们都在那个时代活生生存在过的,但最终却以这种画面的形式存在。”

张忌因此想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父母亲人也都是陌生的,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其实局限于一个很窄的角度。再往大的方面去想,身边的社会曾经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变成这样?到底经历了什么?种种想法勾起了他巨大的创作欲望,于是有了这本《南货店》。

在弋舟看来,生活可能不是作家需要专门观察的目标,因为作家就身在其中,而且生活在很大的程度上并不是一个又一个的事件,它本身就是人们一个又一个的感受。从这个意义上,作家拥抱自己的感受,捕捉自己微妙的情感变化,这其实就是生活本身。

他说:“作家的任务可能在于给予大家都司空见惯、习焉不察的生活现场某种精神发现——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同样一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们从这个事的背后看到了什么样的精神感受?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不存在主观地、故意地将自己从生活中抽离出来,显然也是无从抽离的。生活是完全没有办法去决定的事实本身,它就像一个大容器,只要你活着,你必定跟它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

精神世界永远提供人之为人的保障

写完《南货店》后,张忌最近没有写作,甚至想刻意离开文字一段时间。他看到梁鸿在微博写下“和灾难中撕心裂肺的疼痛相比,所有的文字都显得过于轻浮”,一时深有同感。

“觉得特别沮丧,完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一开始会看看书上上网,没多久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这种感觉特别奇怪。其实我平时也不怎么出去玩,不大喜欢出门,但在这个特殊时期里就有一种特别大的沮丧,好像突然不知道做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张忌感慨,以后回头看这种感觉,可能也会具备某种价值。

弋舟同样在这个假期经过了漫长的煎熬,努着劲儿想要重新恢复自己的秩序。他前两天刚刚写完了一个短篇,在《丙申故事集》《丁酉故事集》之后跟中信大方签下《庚子故事集》,“签合同就意味着有交稿的日期。其实也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时候,感觉写作本身能够给人带来的那种支撑感。”

“面对疫情,我也会质疑文学的意义究竟何在,能起什么作用,自己的写作是不是在一定意义上显得浅薄和轻浮?但是当我努力重新回到文学的世界,还是会确认她的力量。”他告诉读者,这样的事实在人类历史上也被反复证明过,比如在奥斯维辛,很多犹太人入狱时还带着小提琴、文学书籍,“除了严酷的生活事实本身之外,人类始终不曾丧失过对于精神生活的依赖与追求。”

“在很大程度上,当我们对这个坚硬的世界无能为力时,唯一能给人以某种力量的,可能只能从精神世界里去寻求。比如现在短时间内暂时研发不出有效的抗疫药品,这受限于客观的科学规律,在这个时候,人是相当的无力。那你怎么办?但那个极富滋养的精神世界,还永远存在于我们人类物质生活的背后,给我们提供强大的人之为人的保障。”弋舟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