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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一枝一叶总关情

来源:文学报(微信公众号) | 徐鲁  2020年01月30日08:13

疫灾无情,不仅毁了许多中国人这个万家团聚、其乐融融,浅浅杯盘共笑语、暖暖灯火话平生的传统佳节,更给不少猝不及防的家庭带来了痛失亲人的不幸。

春节前夕,不祥的阴霾就已经开始笼罩在全国人民的心头了,更不用说身处阴霾中心的武汉人。除夕那天,我的心境,和易中天先生在微博上写下的那几句话一样:在我的同胞和乡亲面临生死存亡的日子里,哪里还有什么过年过节的心思!所以除夕之时,只是默默地喝了小半碗鸡汤,就算吃过了年饭。然后独自在书房枯坐了许久,心中觉得无限悲凉。

正好那一时刻的微信圈里,很多人都在转发“霍去病”和“辛弃疾”这两个名字。我当时也想到,只有这时候,大家才算真正懂得了,这两位中华先贤的名字有多么美好。“家国霍去病,亲友辛弃疾”。那一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愿时艰共克,灾情早除,天佑苍生,国泰民安。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一半是因为贪生怕死,一半也是出于清醒的理智,觉得应该“从我做起”,尽力保护好自己和家人,能不给社会添堵添乱,就算是对这座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城市作“贡献”了。所以连日来除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别的什么事也没心思做了。如此一来,倒也就真切地体验到了“苟且偷生”的滋味。——轻贱一点的说法,就是在享受着所谓“岁月静好”吧。

但是,城封了,心是封不住的,爱与怕、痛与忧……也是封不住的。身在一己的屋顶之下,耳边却自有万千风声和雨声,心头也怎会没有丝丝惦念与牵挂?郑板桥的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书斋虽然不比衙斋,自己也非州官县吏,但是,“家国情怀”还是有的。尤其是每天都有大量的信息和各种图文故事在告诉我们:那些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地奋战在第一线的平凡的医护人员,正在承受着怎样的艰难和压力!还有像钟南山院士这样的或已逾古稀、或近于耄耋之年的医学专家,他们在国家遭遇危难之际,依然挺身而出,甚至拄杖而行,为国家担当,为政府分忧,慰百姓于慌恐,救生民于水火……

每年春天武汉大学里盛开的樱花

什么是“英雄儿女”?这些年轻的、美丽的,在关键时刻毅然剪掉心爱的长发,义无反顾地走进重症病房的普通的医护人员,她们就是了。什么叫“国家英雄”“国士无双”?像钟南山院士这样84岁的老人了,仍然揣着一颗悲悯苍生、救死扶伤的赤子之心,鞍马劳顿、慷慨赴难,他们就是了!

也只有这时候,相信我们每个人才能真正地理解,“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这句平时被大家说得烂熟的话,到底有着多重的分量。

来自抗击疫情第一线的那些平凡的医护人员的故事,没有一个是不美、不感人的。我也十分赞同不少网友的那个说法:不要说她们是什么“白衣天使”,当她们摘下了口罩和防护帽,露出被勒破的鼻梁和脸颊的那一刻;当她们脱下密封的防护服,露出不知已经湿透了多少遍的衬衣的那一刻……你会发现,她们有的还只是十八九岁、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有的是一接到医院暂停休假的通知、就毅然取消了早已定好的婚礼的“准新娘”;有的是自己的宝宝才只有一两岁的年轻妈妈……她们都是最美的女儿、姐妹和妈妈!她们都是祖国母亲最美丽的和最可爱的“英雄儿女”!

在这里,请允许我以其中一个故事为例吧。这是来自湖北省蕲春县人民医院一位普通护士的故事,我们甚至都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丈夫在北京工作,春节前几天,她就买好了车票,带着不满一岁的宝宝,到了北京和丈夫团聚、过年。可是就在大年三十这天,她突然接到了单位召回的通知。她明白,如果不是太缺护士人手,单位是不会这么“不顾人情”地急着要她回去的。于是,二话没说,她立刻改签了返回湖北蕲春的火车票。

然而,大年初一上午,她刚坐上了返程火车,武汉就宣布封城了。当机立断,她选择在离湖北最近的河南新县车站下了车,然后包了一辆车,转道安徽的宿松县和太湖县,往鄂东方向的家里赶路。

没想到,车到太湖县弥陀镇的时候,安徽和湖北的省界公路也关闭了。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只好抱着幼小的孩子,顶着寒风步行向前。

从太湖县弥陀镇步行到蕲春县的漕河镇,大约有80公里。这个平时里也总是要被丈夫呵护着,被爸爸妈妈和公公婆婆疼爱着的女儿和小媳妇,竟然咬紧牙关,抱着宝宝,顶着凛冽的寒风,硬是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蕲春,回到了属于她的那个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岗位上!

这位普通的护士,这位年轻的妈妈,步行回到了蕲春漕河镇时,身上的内衣早已汗湿透了,宝宝也在她怀里不知睡了醒来、醒了又睡着几次了……

这不是“中国好女儿”,还能是什么?

这不是“最美女护士”,还能是什么?

封城之后的这些日子里,承蒙《人民日报》《中国作家》《文学报》《诗刊》《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人民政协报》等不少报刊社和多家出版社的编辑好友关心和惦念,殷勤问候和加持,给了我无限的温暖和力量,也让我对我们这座城市、对我们这个国家,一定能够万众一心、共克时艰、战胜这场疫灾,充满了信心。承蒙这些报刊编辑朋友的信任,大多也真诚相邀,希望我写一点这方面的诗文,或报告文学书稿。我从心底里表示感谢,也感受到了媒体人、出版人和文学界的同行们在大灾大难面前的一种“铁肩担道义”的职业精神。但因为我不在抗疫的第一线,实在无法接触到那些真实和鲜活的第一手的人物故事,所以,就只能一一抱愧婉谢了。

封城之后,因为日夜忧虑着疫情变化,也更加心疼从微信上看到的那些负重前行的医护人员,也为那些不幸被疫魔夺走了亲人的生命的家庭感到难受,心绪不宁,是自不待言的。

我原本计划在春节期间要开始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才刚刚写出了一个楔子,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原本想要在假期里读完的几本书,说实话,也无心读下去了。

有一个比方或许不太恰当,但这些日子里它确实像闪电一样从我的心头划过,那就是西奥多·阿多诺的那句名言: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请原谅,此时此刻,我也实在是无法写出诸如“报告祖国,我们正在隔离,我们会加油的!……”这样的“抒情诗”。

承蒙《文学报》总编、好友陆梅来信约稿,希望写一写自己在封城后的“居家生活”,以及对周遭生活的观察。在我看来,这样的一篇“生活记”,也算是一个向文学界的朋友们报个平安,并向连日来一直在殷切地关心着湖北和武汉、惦念着身处疫区的武汉百姓的朋友们真诚地道一声“谢谢”的机会吧。此刻我想,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我在前面说到的那句话:愿时艰共克,灾情早除,天佑苍生,国泰民安!

2020年1月29日,写于武昌梨园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