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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老井

来源:人民日报 | 肖智群  2020年01月29日07:21

生活在雪峰山下的少年时光,给我留下最美最深印象的便是那些井。井面变化万千,日里白云朵朵看不够,夜来繁星点点数不清。井水夏夜冰凉,能抚慰我闷热了一天的心;冬晨温暖,用弥漫的白雾开启我充满期待的一天。在沿山路开凿的那些老井边,我曾经无数次目睹汗流浃背的挑柴人、扛树汉,卸下肩上的活计,娴熟地拿起井台上的竹筒,“扑通”一声舀满井水,然后将竹筒放到嘴边,“咕噜、咕噜”地喝起水来,末了,双手叉腰张开大嘴酣畅呼吸。井,点缀出偏僻山村的鲜活气象,滋养着一代代不辞劳苦的山里人。

说到那些镶嵌在我心坎上的井,首先要说的,是与我家隔河相望的江口村老街上的井。那井栖息于田边地头,井壁、井台全由青石板铺就,古色古香,我刚呱呱落地就蒙受她的恩泽。那是一口双胞井,靠里边的是饮用井,外头是洗刷井。在四米见方的井台上,最常发出的是女人们洗衣的声音。只要哪个女人一开槌,便会引来同伴,而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棒槌声,在这雪峰山腹地、资水上游的江口老街久久回荡。这熟悉的棒槌声,又让人想起由这些洗衣女人组成的“赶场娘子军”。改革开放的浩荡春风,让雪峰山的古老赶场焕发出勃勃生机,渐渐形成一个以洞口县江口集市为中心,辐射洞口县月溪集市、绥宁县草寨集市、洪江市塘湾集市和洗马集市的集市经济网络。这些“赶场娘子军”三五成群,肩扛手提大袋小包,披星戴月,搭乘三轮车、小四轮、中巴,在五个集市往来奔波。几度风雨,几度春秋,“赶场娘子军”的规模越来越大,不想带动了山乡运输业的空前发展。时至今日,我对那口井和井边的“赶场娘子军”仍心存敬意,很是怀念。

滋润过我的第二口井,是位于山腰的江口村老崮上的井,一口依山开凿的泉井。苔藓爬满井台,连供人行走的石板两端,也隐约可见苔痕。这口井很有些年月了。井底有水藻、水草张臂自乐,在日光的照射下曼妙生动。井面却是静静的,温柔得很。每每我爬到老崮上去挑水,只见那泉眼不住地眨巴眨巴着,亲人般的温馨感便油然而生,此景此情让我一生难忘。

带着对雪峰老井的留恋,我走遍家乡山区乡镇。进入新时代,脱贫攻坚安全饮水工程提速上马,村村寨寨摆开修建自来水的战场。驻村扶贫工作队选择高海拔的优质山泉砌井封闭蓄水,顺势接入家家户户,山里人再也不用朝朝暮暮去老井挑水。一打开那房前屋后的水龙头,泉水唱着欢歌奔泻而出,喷珠溅玉。我双手捧住一看,那水格外清亮,再入口一尝,甜丝丝的,沁人心脾。一位老者见我对水如此虔诚,与我拉起家常。他说,自打有了这自来水,先前的一些老井就无人问津了,井边还长出了杂草。想想几十年来老井的养育之恩,他和几位老伙计便时不时去那些井边转悠转悠,拔拔茅草,踩踩井坎。村干部获悉此事后,便上门与他们商议,如何妥善处置散布在旮旮旯旯的废弃井眼,以免给美丽乡村建设埋下隐患。闻听此言,我仿佛看见那些饱经岁月沧桑的老井,重归整齐洁净、清澈漾绿,心中对老井的惦念终于释然。

“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前不久游览长沙,杜甫留在贾谊故居的井边诗,又让我怀想起乡井当年的模样。今天,家乡的那些老井,也许在时代大潮中不再发挥作用,但它们作为一种历史遗存,折射着雪峰山脚下的人们,热爱生活、感恩生活、建设美好新生活的奋斗身影和昂扬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