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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尔源《镜中白马》:白马少年,倒映人间

来源;文学报 | 陈保平  2020年01月26日00:24

我认识梁尔源时他尚未退休。那年,我们一起在湖南调研,住同一个饭店。早晨起来,时而见他在院子踱步。晚上透过窗,也能看见他一灭一亮的烟头。当时以为他有什么心事,现在才明白他是在写诗。

梁尔源真正成为诗人是在他退休后。好像被堵塞许久的泉眼突然喷射出来,他三年写了几百首诗,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前不久,他的新诗集《镜中白马》研读会在北京举行,中国作协、中国诗歌协会的同仁都到场切磋诗艺,给他很高评价。

有评论家说,梁尔源是诗歌界的“新人”,这大概是就他的作品而言。如果就人的气质来看,他天生就是一个诗人。他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他对我们用逻辑分析的问题常常可直接揭示真谛;他行事风格有点粗旷,但对大自然和生命有一种特别的细腻和温柔。我想世界上一定有许多天生就是诗人的人,被压抑、被扭曲、被诱惑、被循规蹈矩,终于未成诗人。而梁尔源是幸运的,他最终没有辜负造物的禀赋。

在梁尔源的诗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写他的故乡和亲人的。如《故乡的石板路》《麓山寺月色》《父亲的萝卜、白菜》《轮椅里的母亲》《老屋》等。宛如一个刚刚离家孩子的思乡之情。他在《涟水情》中写到:“曾用一首童谣晃着木船/蓝天映衬,水草深情/在一缕香火中启程/风帆悄悄地拉上两岸的夜幕/如今乘着垂暮的老舟/从古桥夕照中穿越/石拱像坚硬的肋骨/撑着古镇臃肿的躯体/万家灯火已在波粼中走失……”他对亲人和故乡的记忆细致、凝重,有很深的感情。但这份眷恋中,似乎也透露出某种失落:亲情、乡情在稀疏、淡漠;城市化的呼啸而来,年轻人的离去,乡村的凋敝,更加深了诗人的怀旧情绪。他常常以沉浸式的意象重现儿时的场景,有一种强烈的情怀,要去衔接故乡石板路上的“千年底气”:“有些历史用手写在纸上/轻轻地便翻阅过去/这里的演义/用脚拓印在石板上/厚重得不易折叠”(《故乡的石板路》)。我有时会想,梁尔源的这份乡情会不会成为这一代诗人的“绝唱”?以后的诗人还会去回望么?还会有那种厚重的记忆么?但愿年轻一代仍会找到新的视角,用自己的感情去表达中国乡村的诗意。

梁尔源诗的另一特点就是对自身的反省很真切。他在《镜子》《漂白》《台阶》《读报》《西装》等一系列作品中,以一种幽默和反讽的方式关照过往,既有对自己从官员身份退出后的自嘲,也有对官场“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尖锐批评。如他在《春风不再掐我大腿》一诗中写道:“请柬不为我编程了/肉身从公文包在逃遁/再也不用向那只茶杯汇报了/麦克风不再点卯”;在《假装》中又写道:“走入仕途,领导讲话时/假装做记录/遇到和专家打交道/加班加点找几个专业词汇/假装自己不白痴/下基层换件不起眼的外套/假装贴近百姓/看到美女时,故意目不斜视/假装正人君子……但我从母腹中钻出来时/无法假装不哭/心脏停止跳动后/无法假装死去。”这一组剥去“假装”的直白痛快淋漓,从中可以看到,诗人急于返朴归真,意图十分强烈。为了这份真,他不惜拔去自身的羽毛,他不愿以虚伪来虚度人生。也许,这才是他“本我”和“自我”的统一。

然而,梁尔源又从未沉缅于自我的感叹中,他的诗中有一种悲悯之心是我特别看重的。在宦海多年,他始终保持着对普通人命运的关怀和感慨。他写《大院理发师》《老木匠》《老村长》《老铁匠》等,都是嵌入肌肤,心心相印,不是简单的“人民性”概念可概括。他赞其伟大,叹其不幸,蕴含着某种对人的命运的慈悲。“炉火中溅出的星星/已回到天空/无法仰视/躺在棺木中/眼睛似熄了火的炉门/凹陷的两颊/干枯瘦长的手脚/像淬了火的铁棍/再也不能烧红自己//那些削铁如泥的时光/都嵌入了你的体内/打造的那些犁铧/再也翻不开那些春天/被宰杀的性灵/想赎回你制造的锋利/只有赠出的剪刀/一直无法/剪去那段痴情。”(《老铁匠》)如果不是长期地凝视过这位老铁匠,对一位铁匠与传统农村的关系有深切的体会,或者说了解“这一个”铁匠的身世,是写不出这样的字句的。与此同时,梁尔源诗中有不少写名刹古寺的,那份悲悯的心绪似乎总在他心头萦绕。

梁尔源的诗中也不乏有些直白的东西,或许对某些新东西他按耐不住想要表达,或许也是社会在他身上过于直白的反映。但瑕不掩瑜,一首《白马镜像》的诗可见他诗歌的境界。他的才情和求真的热切是无愧于诗人美誉的。他的存在也证明,诗歌不只属于年轻人,回归本真的人是可以收获硕果的。

(《镜中白马》梁尔源/著,中国青年出版社2019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