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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一圣:想象也需要能力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谢宛霏  2020年01月23日07:23

孙一圣,85后,毕业于某师范学院化学系。小说散见于《人民文学》《天南》《上海文学》《青年作家》等杂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你家有龙多少回》。

与大多数作家不同,孙一圣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长期具有写作自觉的文学青年。他大学学的是化学专业,毕业之后做过酒店服务生、水泥厂保安、化工厂操作工、农药厂实验员,能走上写作之路跟他一直以来对阅读的热爱是密不可分的。在余华眼中,半路出家的孙一圣却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创作感觉的作家。近日,孙一圣接受了《中国青年作家报》记者的专访,讲述了他在写作路上的心得体会。

记者:什么契机促使您走上写作之路的呢?

孙一圣:写作可能是受到阅读的影响,也可能是兴趣,慢慢就开始写了。我的阅读的养成还不在小时候,高中考到了我们县最好的中学后,阅读课外书才多了起来。直到遇到余华,我才知道什么样的作家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是余华打开了我的阅读谱系,我从他的随笔里一个一个刨出来的作家比比皆是,比如福克纳、卡夫卡、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等等。

走上写作这条路,是个漫长的过程。大学毕业以后,因为可以为所欲为,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人生开始了,于是开始重新梳理自己,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多年,便是在这样的状态里重拾阅读,幸好有了高中的底子,才不至一头雾水,不知道读什么。

记者:您认为这些丰富的生活经历是否会潜移默化地融入笔下的小说中,对您的写作产生影响?

孙一圣:经历丰富会让小说更扎实,使我无论写什么样的题材不至于没有根基。我家有长达十多年开火化车的生意,也就是灵车,拉死人到火葬场火化。我家的院场里常年停放这辆灵车,它是我的梦魇。每次路过或看见我都倒吸一口凉气,导致我到现在走夜路也怕。后来阿乙听说这件事后,便说我是灵车的儿子。不知跟儿时的经历是否有关,我总会关注到他人容易忽略的细节,例如马路上压过井盖的白线,往往井盖上白线对不齐马路上的白线,这是什么原因呢?说明每个井盖都会被打开过,检修井下,而工人每次合上井盖都不会原样复原的。

记者:很多年轻作家抱怨没有太多的生活阅历,您认为想象力和生活阅历哪个更重要?

孙一圣:我觉着没必要抱怨阅历浅,无论怎么样的生活都是阅历。只要是生活,就会产生阅历,只要足够用心,会发现很多之前不注意的细节。就我来说,我更注重“想象的真实”这一能力。因为毕竟作家的个人经历再丰富也是有限的,总有写完的那一天,但是“想象的真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生活阅历只是一部分,而非全部。想象力和生活阅历不是相对的,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最为典型的卡夫卡,他很少写他作为小职员的生活。卡夫卡小说最重要的不是变形部分,而是他小说里的那种写实成分,他构建“想象的真实”的能力惊人,甚至占据他小说的百分之九十,否则他写不出《在流放地》这样的小说。

记者:您笔下的小说题材跨度较大,有现实、罪案,也不乏魔幻、传奇。这些小说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什么?所写人物有没有原型?

孙一圣:我对题材的关注点往往是一下子能击中我的东西,这个东西可能只是一种场景或一把椅子。无论写实还是传奇,人物究其来源都是有原型的,有的来自自己的观察,有的来自历史材料,甚或一幅画也能成为灵感来源。例如《倒退》,这篇小说的灵感则源于一篇新闻,根据这个事件重新构思完成,也添进了我当时的一些个人体悟。如果有原型的话,除了新闻里的当事人,还有一个就是我自己。因为当时的心态以及部分场景和细节是我本身经历过的。此外,我小说里最具代表的是我写过一个中篇小说叫《还乡》,里面每个人物也都有原型,但每个人又都欲言又止,典型的因噎废食。

记者:在动笔之前,您用了多久构思,都做了哪些准备和社会调查?

孙一圣:动笔之前构思和准备,视情况而定,两三天七八天都有,半年一年也有。比如说我写过的一个小说《野生人类》,是我熟悉的一个人故事写就的。说起来简单,便是一个孙子把爷爷送回家安葬的故事。一定要把这个事件,或许不是中心事件,写下来,并且埋好向前或者向后的“雷”,所谓的“雷”便是伏笔。其次便是提纲了,最后是人物,把人物捋顺了,大致内容也便清爽了。有时候人物写着写着,真的会自己带出更多故事,或者是与预想不一样的故事,这种意外得来很难得,一定要珍惜。

接下来便是准备工作了,查阅资料,询问熟悉背景的人。如果刚开始的时候写作我还能应付一下的话,随着写作越多,并且深入以后,查阅资料的重要性便日渐凸显了。但是写才是困难开始的地方,而且往往写成的与预想的相差很大,但你也一定要把它先写出来。

此外,采访人也是非常必要,我说的采访不是找一个陌生人。我会找我认识的人,做过相关工作的。比如我写过一个人物是海员,海员生活摧残了他。我便是直接拿来我的高中同学的经历写就的,他大学毕业以后便做了海员,他的故事给了我更多灵感,也让我的笔触更贴近现实。

记者:一个短篇创作周期有多长?曾遇到过瓶颈吗?

孙一圣:大概十来天或者一个月。瓶颈常常遇到,不能取巧,只能强攻上去,上不去宁可废掉了,我写废了很多小说。疲倦和枯竭常常都有,这是写作的常态,把写小说当成工作,每天给自己安排一个不多而又能完成的量,时日一长便有产出。

写作过程中经常会遇到很多困惑,最大的困惑是怀疑自己,我认为这是每个真正的写作者都不可或缺的困惑。都是在一个自我怀疑自我摧毁,然后再自我建立的一个反复无常的循环里,永无终止的。这是个没办法的事,这也许就是加缪说过的那个西西弗推石头的神话的一个重要命题。

记者:很多读者认为您的文笔非常诗化,叙述有时甚至半韵半白,从而造成陌生化的效果,这样的语言风格是如何形成的?

孙一圣:这样的风格是我很早一个阶段的小说了。可能因为太强烈,导致其他样子的小说写法被盖掉了。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一种内敛的叙事,一种只讲小说内容,没有语言特色的小说,硬梆梆的,带有直男性格的无聊,比如托尔斯泰。

记者:余华评价您是一个很有才华、很有创作感觉的作家,如果运气好的话会前途无量。您如何看待这个评价?

孙一圣:受宠若惊。我觉着自己写的不好,不配老师夸奖,有种经典作家从课本里下凡的不现实感。老师的话于我是一种督促,更是一种鞭策。在我看来,我们这一代包括70后和90后的作者,或多或少受到余华的影响。最起码我的写作是余华手把手教来的,这个“手把手”不是余华亲自指导,而是我从阅读余华的小说和随笔里学到的。当时我找来了但凡能找到的余华的所有文字,甚至于写作五官的他的写家庭的随笔和前言、后记、访谈。余华好像是他们这一代作家非常特殊的存在,他的小说似乎能教会人去写作。

记者:有人认为,“好看”这一品质在当下的小说创作中越来越难得。您认为一部小说“好看”的标准是什么?

孙一圣:例如契诃夫、博尔赫斯抑或是塞林格,他们笔下的内容不见得好读,但是品质绝对是超一流的,我觉着这样的小说就是好看的。好看的小说十分难写,需要耐心,需要才华,缺一不可。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博尔赫斯在恶棍列传的《无礼的掌礼官上野介》,写傲慢无礼的上野介让藩主系鞋带,藩主大怒拔剑劈他,虽然躲过了,额上流了一点血。藩主因此获罪,被判剖腹自杀。好看的地方在于后面自杀的场景,藩主剖腹以后,博尔赫斯笔锋一转,是这样描述的:“因为毡子是红色的,站得比较远的旁观者没有看见血。”博尔赫斯厉害的地方在于叙事,这个描写好看在于一针见血地写出来因为额上流了一点血,但是死者剖腹,明明流了更多的血,视角突然拉远,视觉体系上写出了没有血。这样写,这里血量不仅仅是藩主体内的血量,甚至增多到红地毯的血量。这样一个故事,换一个人讲可能同样精彩,但是类似这个血液的质地是绝无仅有的。

记者:您认为阅读对你的写作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孙一圣:阅读使我更笃定文学的魅力所在,有时候会反噬我,发现生活的乐趣。但是阅读是写作的动力,即使是天才作者,前期的阅读也是必不可少的。可以说,阅读对我的创作不单单是影响,更是创造了我的写作,没有阅读就没有写作。我希望我能克服自身的狭隘去更多地阅读好书。

圆桌谈

@英国翻译家妮基·哈曼:我读过不少中国作家的作品,但孙一圣的作品给我带来了独一无二的阅读感受。他的作品经得起反复阅读,每读一遍都会让我有新的发现。他有着完全属于他的语境,同时,他具有非同一般的对现实的感受力与想象力。

@豆瓣幺么:我看孙一圣新书的时候,常常被他故事中的构思、对事物的观察感到一阵阵服气。他写的大多是村庄的故事,但你没有见过这样的文字中的村庄;他写的是父子的故事,但你没读过这样发自深省的父子关系。

@豆瓣几画:它的文字乍读起来让人感觉压抑,描述人物事件似漂浮无定的云,里面的人物事件不实又晦暗丛生。他写的生命是真实,可能不是实事,但一定是实情——是在我们逃之不脱的世故中与一种看不见的规则抗衡。

@破碎生花:他的文章扎根现实,却不乏大胆的幻想,结合民间的传说,合逻辑而不失真。

@佚名:《倒退》是一个压抑、晦暗的故事,一段回返往复、逃之不脱的苦难圆圈。如果强烈的设计感体现的是最初的写作冲动,那密布全篇的压抑、无谓、无望则似乎牵扯到创作者本人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