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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挽歌到新歌乡村中国的诗意书写

来源:文艺报 | 徐剑  2020年01月06日08:56

浙江和云南两家教育出版社邀请我写江南与边地精准扶贫,进入历史视野与全球化大背景乡村叙事,两个乡村,前者是习近平总书记当省委书记时的联系点淳安县下姜村、后者是他两度回信的云南贡山县独龙乡。展现在眼前的,一个是南宋年间的古村落,一个是千年的民族原始部落。在历史进程中,他们南北东西,地位不同,却有种贫困代际传承,那就是富庶江南钟鸣鼎食锦衣之地,同样有贫困之村,遥远的边地更是刀耕火种原始社会向全球化背景过渡。

2018年秋天和2019年夏天,我去这两个扶贫乡村,生活了近三个月,我常问自己,这两个村为何吸引我,并且让我有行走与书写的憧憬与激动,最主要一点,强烈地域反差和文学的陌生感。下姜村,因为习近平总书记,而成了全国关注的重点,让人想起过去红极一时的典型。独龙乡,自然是最后秘境。比当年的墨脱还有魅力——人神共居之所,住着19位文面女。采访路上,我带了两部书,一部是第一位走进独龙江的中国作家冯牧的散文集《滇云揽胜记》,其中数万字是独龙江行纪;另一部是美国人易劳逸著的《家族、土地与祖先——近世中国400年社会经济的常与变》,他观察与研究明末和清末的社会动乱,引证了大量的数据,提出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人口爆炸,到了一定的基数,土地承载不了,流民甚多,饿殍千里,必然发生社会的动乱和暴乱,乃至革命。这是一条历史周期律吗?明末人口1.9亿,大清顶盛时3亿人,王朝便开始衰败、动荡,直至政息人亡。而现在中国13亿人,且进入了小康社会,随着精确扶贫的落实,2000多万人将跨越贫困线,结束代际贫困,中国共产党创造了中国千年、世界百年的治理奇迹。看一个国家是否有大国正大气象,运数是否紫气东来,看它如何对待弱小的民族和穷人,看一个社会是否文明,有无希望,看它如何对待老人、孩子与女人。就精准扶贫而言,必须做出这种历史哲学的和道德的评判。下姜村的新农村建设,浙江省一个村子投4000万,4万个村庄,总数1600亿。

国家斥巨资,下大气力在全国范围内打一场扶贫攻坚战的意义何在呢?无论是在下姜村,还是在独龙江,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尤其是在独龙江,与独龙族群众生活了一个多月后,我深刻地理解了习近平总书记给独龙族群众的那一句祝福:脱贫只是第一步,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过去讲盛世,就是给老百姓足够日子休养生息,不扰民,不折腾,无战乱、内乱、宫乱。而现在,农村休养生息已达41年,一轮一轮的惠民措施出台直至大规模的精准脱贫。为农民做了这么多大事、好事、善事,共产党功莫大于焉,应该自信。

我用的是非虚构文体,跨文体写作,写我眼中的独龙江,正在经历千年巨变,脱贫攻坚如火如荼的独龙江。在独龙江,我遇见了火塘,坐在火塘旁边采访边吃早餐、晚餐,对于这场堪称中国奇迹的扶贫攻坚,必须有一个精确的叙事定位,必须有一种思想的照亮,一种人类精神的慈航。作家理应成为坐在火塘边讲故事的人,这种照亮就是独龙族的火塘篝火,温暖,温馨。我常说,中国文学不缺故事、技巧、语言,缺的是想象,缺的是长夜篝火般的思想照亮与人性的温度,作为这场攻坚的采访者、参与者、见证者、书写者,两个村,我驻了三个月,还有西藏,三月桃花开的时候就去,但还是觉得时间太少太短,半年甚至一载,才会有最终的发言权。

在杭州下姜村和云南独龙江乡采访时,我关注到一点,贫穷与幸福指数之间并不存在正相关,并非水涨船高,也非浪跌水涸。即便是这样的落后贫困地区,那里的百姓依然能够顽强地活着,他们与贫瘠的土地、高耸的大山、湍急的河流达成了生命协议,这几乎是贫困地区的共性,但是,更大的共性在于,由于没有工业产业,经济落后,贫困地区的生态环境整体优于发达地区,是生态环境的头等舱;同时由于偏远交通不便,贫困地区的传统文化没有受到过度的打扰,从而保持了相对完整的传承,有田园牧歌,有浓的化不开的氤氲乡愁。

我不是在这里赞美贫困,歌颂落后,我只是阐述我关注到的现象。

我以为作家的叙事定位,真的要走出千年不变、千人一辞的旧式文人的农耕文明乡愁与田园牧歌式的咏叹,告别那种哀歌般啸吟和挽歌式的惆怅,乡村的恶与善与生俱来,中国农村的田园牧歌不再。城市与乡村,乡土中国和超级都市,我们的国家长久以来一直是二元的,相应的,在文学叙事上也有乡土文学与城市文学两个截然不同的叙事领域。常规意义上的解读,就是城市优于乡村,然而步入小康社会之后的中国,城乡差距逐步缩小之后的中国,还会是旧时模样吗?在做出历史判断和道德评判之后,再归结于人的书面,定位于人,扶贫的与被扶的家庭,切入这个村、这个乡、这个民族,这个时代的百年、甚至是千年的历史宿命,在一独特的哲学审视和艺术审美谱系下,写好人性复杂的面孔。

简单地说,就是一张老面孔,一张新面孔。文面女,从改革开放时的80多人,仅剩下19人了,她们是独龙江的文化符号、精神密码,比如昆明民族村的董春莲,就是第一个走出独龙江,走入贡山,走向昆明,走向世界的人,相信她们真的能够给我们文学书写带来文学的驱动力、原动力。还有这些文面女的子女们,有的考上了大学,在全球化剧烈的竞争环境中失败而归,又返乡了,如肖龙、木秋云。还有嫁到贡山、昆明,成家了,养了几个孩子又离婚而归的,草果大王木利全和他的三个女儿,他们的成功与失败、内心创痛和复杂,更呈现了人的多面性。

新新人类面孔,如献九丹村第一书记杨文彬,是开着跑车、牵着狗来扶贫的。孔当村第一书记何睿、马库经历过生死劫难的龚娟婵,还有下姜村的姜丽娟等,一群崭新的“80后”、“90后”,甚至是“00后”,为我们的文学所陌生。对于他们的文学书写,更有意义,更有文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