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之一

燃火的太阳

今夏你躲在何处

纵身一跃

赤裸的我

心沉水底

溅起浪花

湿了接天接地的兰草

之二

楠竹椅。风搬到蓝天上

染上梵净山的云彩

楠竹上坐过人的梦

掉进溪水里

梦洗净了坐楠竹椅的人的身体

他们是一群赶山的人

过去他们曾经赶过野猪 黔金丝猴

现在他们只赶风

脱下衣服

温暖一条天河的石头

之三

说是我走在天河的途中

没人怀疑太阳仍照在我身上

说脚下的河水已将夏季融化

没人相信我是喝着我趟过的河水长大

我头一次怀疑汉语词汇的浅薄

头一次不用那些形容山水石头的汉语词汇

来描述我身边的清泉身边的树和脚下的石子

我只相信眼前的真山真水

只相信我踩飞的水浪踩响的石子对我孤独内心的安慰

之四

昨天，我去了回天河

那里离心灵很近

离天国很远

那些先我而去天河的人

走在我的前面

我们彼此隔着水的波浪

他们也偶尔回头

我从天河的浪花里

看清楚他们脸上的笑容

比星星灿烂

他们当中最美的是一位中年妇女

她每次回头都戴着不同的眼镜

当她换上棕色的眼镜的时候

天河的水浸上她的腰部

一条麻鱼跃过她的头顶

我仿佛像是看了一部3D大片

片名就叫一块红石头变成了中年妇女

随一条天河麻鱼飞进了火星

之五

天河的流向是天域

它超越囯界

走进天河

我忘记地名

只见高原原来是一片古墓地

每座古墓都没有封顶

梦中的祖先

原来就是从这没有封顶的古墓

去了天国

那些走在我前面的人们

一个个都从年迈走向年轻

我想这和天河的水有关

于是，我决定再一次地去探访天河

且甚么都不带

就带颗洗澡啥也不穿的心

之六

深入天河

就深入到生命的胚胎

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生命

留下母爱的血色

给丢了心的人

点燃一盏石灯

我站在距离这盏石灯的入口

用身体遮挡一束晌午的阳光

为生命的母亲之石

减轻天外之光的灼热

之七

一夜的梦

醒来醉了秋季的红叶

天河的水无处不在

梦在水里

打捞起昨天夏日那颗洗澡的心

之八

传说天河峡谷

生活着一只名叫净净的猴子

头上长着一只大眼睛和一只小眼睛

大眼睛用来看天地

小眼睛用来看人间

之九

我在这里与梵净金丝𤠣相约

这是天河流入天堂的入口

今天一早梵净金丝𤠣去了天域的果园

它说那里的葡萄熟了

要去品尝品尝

之十

用一个夏季跟着天河去找天上的云

走着走着我就回到了天河的石头上

随便择块石头我就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那是因为天河流淌着伟大的梦想

比如流水如金比如石子如火比如树木如舟

比如阳光如绣比如麻鱼如足比如巨石如玉

比如河风如绣……

之十一

人生出游头一回不捡一块石头带回家

头一回 在天河

我的心被山河震慑

头一次在天河听到去逝了多年的师傅

傩戏大师田五斤的声音：孩子！别动这条河谷的一草一木！

之十二

响与想 在我的嘴里

是苗语与汉语同居

从半夜念到天亮

我都无法分清这样同居的合法性

于是，我干脆用太阳

从高山顶上升起的时光

再次反复倾听天河的流水声

之十三

坐在天河边

数着河底里的树叶

数着数着天就下大雨了

先前还看得清水中的树叶

大雨一下子模糊了所有的一切

这下我仿佛看毕加索

躺在水中画画

之十四

在天河

每个人都是剥了壳的水

之十五

天河有老虎

传说老虎的前身是猫

300年前老虎从天河谷消失

为的是与猎人争夺一条麻鱼

结果麻鱼长着翅膀飞天了

猎人和老虎打老庚

各自咬断彼此的一根骨头

之十六

老虎吃着天河的楠竹笋后

离开了天河谷

老虎留下一只虎爪在天河谷

以此向那只受它咬伤的铃羊表示歉意

没有了老虎的天河谷

蛇变成了河谷的王

如今人成了河谷的皇帝

之十七

天说话了

天河之水倒流

那些为淘金而祼身天河的人

今夜捡到了他们梦中的灵魂

比黄金亮

之十八

天空吐出的语言全是珠宝

坠入天河变成了石子

红红的石子

像爱情的血

流淌生命的河床

我有事无事都去这河床上行走

走着走着便找回许多遗忘了的人的名字

找回的人的名字多了

才发现许多人的名字被我遗忘

是因为他或她的人生

缺少天河的滋润

之十九

走进天河

来到傩母公神瀑

我才发现

生命最大的呐喊

是瀑吼

之二十

人无论怎么坚持

都无法抵达一条天河的源头

比如乌云比如闪电比如雷鸣比如星星

之二十一

那些一同走进天河的人

心里都蕴藏着一场暴雨

只是不甘让雨下在不干净的地方

之二十二

人自从诞生之日起

身上就背负着沉重的石头

何时卸掉这些石头

石头会不会放光

那就看你努不努力去寻找

属于你生命的那条河流

之二十三

有种声音从天河传来

传过我的祖母

传进天河谷的一草一木

一石一水

 

我必须去天河找回这种声音

必须学着爷爷赤足踩着刀口

向蓝天攀登

不同的是我赤足走进天河

天河对我尤为善待

先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旋即便是瓢泼大雨

淋得我湿漉漉如一根楠竹

下雨时我没有遮挡

也没有停下脚步

我听到雨砸在我头顶上的声音是无声

我听到雨砸在河面上的声音是子弹击中胸膛的声音

我听到一声鸟鸣

喊醒了天河谷崖上的一群蚂蜂

我仰着头颅

准备迎接蚂峰们的袭击

我知道这是我渴望成为英雄的时候

此生能与天河的蚂蜂决战

就是与自己生命的存亡观决斗

之二十四

若是今天有情人

那就是你啊 天河

那遮天蔽日的波滔

原本是只怒放不凋谢的玫瑰

遇上蜂涌而至的鱼群

天河不再安宁

那被玫瑰溅湿的石头

红色是谁的爱火

在这天河的河谷燃烧

若是今天没有情人

那你的足印又怎么赤祼得

像神仙的白云

天河啊

那喊天吼地的水浪

原来就是为吹响天地的唢呐

给没炊烟的木门送去风

给没长草的路送去云

给没草帽的蝴蝶送去伞

黑色的紫色的伞

是情人的星座

装饰天河今天的寂静

之二十五

辣椒红了

天河热闹

红石头躺在红辣椒下

红红火火的日子

不是天堂的玫瑰

而是今年夏天的太阳

山神喝下的半碗酸荡

打辣椒的穿蓝色衣服的腊尔山大姐

今天隔河唱山歌

天河边上的竹林

生活着一群野猴

它们知道辣椒的味道

与人间的七夕

保持一朵野菊花的距离

    龙险峰：苗族，贵州省松桃苗族自治县人。铜仁市文联一级调研员，贵州省作家协会理事，铜仁市作家协会主席。作品见《民族文学》《山花》《诗选刊》《贵州作家》《广西文学》《散文诗》《中国诗人》《作家文摘》《诗东北》《边疆文学》等。诗集《春天正兜售爱情》获第二届贵州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金贵奖”；诗集《你是我除夕等候的新娘》获贵州省第三届尹珍诗歌奖创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