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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瑄璞vs杜文娟:作家是自带光芒的职业

来源:《黄河》2020年第1期 | 周瑄璞   杜文娟  2020年01月02日00:20

对话

“金花”之一

周瑄璞:中国作协会员。陕西文学院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夏日残梦》《我的黑夜比白天多》《疑似爱情》《多湾》《日近长安远》,中短篇小说集《曼琴的四月》《骊歌》《故障》《房东》。在《人民文学》《十月》《作家》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小说被转载和收入年度选本,进入年度小说排行榜。其中《多湾》入围花地文学榜,并获柳青文学奖;《日近长安远》获第四届长篇小说年度金榜(2019)特别推荐,并入围第二届南丁文学奖。

“金花”之二

杜文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陕西省六个一批人才、百优人才、三秦优秀文化女性。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东莞文学院签约作家,成都文学院特邀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红雪莲》《走向珠穆朗玛》,小说集《有梦相约》,长篇纪实文学《阿里 阿里》《苹果 苹果》《祥瑞草原》,散文集《绿雪》《天堂女孩》《杜鹃声声》,评论集《杜文娟作品赏析》等十部作品。在《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十月》《北京文学》《中国作家》《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约三百万字。曾获第六、七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解放军文艺》和《红豆》杂志双年度奖、第五届柳青文学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五届徐迟报告文学提名奖等奖项。有作品被翻译成藏文、英文、塞尔维亚文、哈萨克文等。

对话

周瑄璞(以下简称“周”):文娟,你好。因为我们俩相识时间较长,彼此有所了解,所以陕西作协“文学陕军”公众号委托我对你进行这次专访。我也很高兴,借此机会梳理与回顾我们十多年来在文学创作上蹒跚起步的足迹。

记得和你初次相识,是2006年夏天陕北的一次笔会活动,你穿了一身与野外环境不相适宜的服装,但看起来兴致很高,热情而真诚地跟每个人打招呼。那时,你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写作状态?

杜文娟(以下简称“杜”):首先感谢瑄璞对我的访谈,这同媒体采访不同,我们的对话如同雪山与江河,松柏与泥土,相互懂得,互为体恤,又不敢随便应付。

你用词非常恰当,梳理和蹒跚这两个动词看似平常,却广阔无限,有欣喜更有心酸。你比我小三岁,我们一同从文学青年成长为作家,尽管常常为这个称谓惶恐,觉得名不符实,顶多只是个作者。岁月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一刀一刀削割着纯真、热情、奋不顾身和烈火般的爱情,也删改了我们的容颜,腰身不再婀娜轻盈,飞奔的姿势渐次减少。当然,时光和日月星辰一样,既无阶层也无国界,不只青睐弱势群体,不会因为恋恋不舍,而揽入怀中。慨叹之后,还是得笑脸相迎。

多年以后,那个形象愈加清晰,粉红色的短袖上衣,白色软裙,外加一双高跟凉鞋,脖子上挂一串大粒珍珠项链,攀爬在黄土高坡上,满脸惊喜与新奇。对的,那就是我。

我跟在两位名人后面,你从身边经过,我对你说了一声,你好。你微笑着点头,过了一会儿,专门走到我跟前问,你就是杜文娟吧?我还以为你很高哩。看着你润泽光鲜的皮肤,嫉妒之心更加强烈,《疑似爱情》的作者怎么这样温雅漂亮?况且这是一部长篇小说,除过个别长句子以外,几乎挑不出毛病,而我连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中篇小说都不顺达。

那个时候,我在陕南一个不足千人的企业上班,需要乘坐22个小时火车才能抵达西安。前面是巴山,后面是秦岭,汉江从我窗前流过,日出日落,山水相伴。如果卖菜的老汉挑来萝卜,所有职工当天吃的都是萝卜,或凉拌或红烧,哈出的气息是一样的,打嗝放屁的气味是相同的。夫妻也是同事,同事也是朋友,同事也会老死不相往来,同事就是全部社会关系。我一个朋友同事,十年中没有到过西安,没有旅行过。我问图书管理员有没有长篇小说《情人》,她说你是不是想找情人呀?一个同事问我,杜师傅,听说有的作家一晚上能写十五万字,你一晚上写多少字呀?

人事简单,不懂待物,不知有汉无论魏晋,2006年的延川采风,是我第一次仰望文坛,照相的时候喜欢往中间站,踮起脚尖生怕不被人注意。凑在名人旁边,以为自己也是名人,蹁跹的幼鸽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当时就是这种状态。

之后的岁月,我们的交往也从客气走向随意,有时候会互相推荐书目,你读到好句子会用短信发给我和其他文友。我们还同期挂职,便走得更近了一些。你曾说,一个女人什么时候不做作了,就写出好作品了,我越来越认同。

时至今日,依然感谢那次陕北之行,有件事影响了我后来的创作和思考。当时我问北京知青陶正,史铁生老师插队的村子叫清平湾吗?他说,用的是假名,我们村叫……

我惊讶地说,你不是在北京生活了几十年吗?怎么还是“我们村”。他说不管什么时候,那都是我们村。

江河奔腾,柳绿椰浓,在我后来住农家进牧户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会说,咱们村外出打工的人都干些什么?既然骆驼已经退出了运输舞台,咱们牧场为什么还养骆驼?如此简单的“我们”与“咱们”,饱含了多少沉淀与深情啊。

这些住在北京城的前农民,究竟给黄土高原带来了什么,又丢失了什么?在我后来接触到鲁迅师范学校这段历史的时候,才豁然开朗。如果没有陌生人的进入,亘古荒凉的土地不可能发生剧烈变化,文化的核心是人,人的交流与碰撞,就诞生了文化。如果没有“延安13年”,没有“三线建设”……就不可能有《黄河大合唱》《白毛女》《保卫延安》《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创业史》《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平凡的世界》等,更不可能涌现出众多杰出人物。

周:还有一次是开会见面,你背了一个大背包,说会后要出发到外地去。从那时得知你每年要到各地行走。可以说,这些年你一直在路上,并且大部分是自费出行。你为什么迷恋这种状态?这样的行走对你的人生与写作有何影响?

杜:感谢你记住了我的背包细节,敏锐和敏感是作家最基本的素养。其实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利用年休假游走了大半个中国,起因是知道了李白和徐霞客,懂得了画地为牢的人生大多碌碌无为。有一段时间,反复纠结一件事,是否从沱沱河东行至崇明岛,或者从巴颜喀拉山徒步到渤海之滨?因为离不开一日三餐的工作和年幼的孩子,只能汇聚成声声叹息。旅行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即使不写作也会闲云野鹤,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无比幸福的事。

后来我逐渐感知到壮游、写作、境界的奇妙关联。孔子的周游列国,司马迁二十而游会稽探禹穴,苏东坡的黄州惠州儋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西伯利亚流放,海明威一战弹片嵌身二战组建游击队,马尔克斯的欧洲记者生涯,赛珍珠的中国,杜拉斯的越南,奈保尔的印度,包括你曾无限迷恋的茨威格,也去苏联会晤过高尔基,并横渡大西洋,最后在里约热内卢结束生命。有人会说弗吉尼亚·伍尔芙、普鲁斯特、博尔赫斯并没有走多远啊,但他们像给自己掘墓一样,孜孜不倦精益求精,最终挖出了深不可测的不冻泉。

我深知自己生活封闭,经历单一,很少有学习和进修机会,无缘参与波澜壮阔的重大事件,只能用行走遮蔽自己的软弱和无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高人指路,高人指路不如自己领悟。脚步决定视野,阅读决定高度,胸怀有多宽广,文字就能走多远。能走的时候尽量走远一点,能跳的时候尽量跳高一点。在行与悟中书写自己的文字,粗糙拙劣也显而易见。原因自然是阅读量太少,触碰生活的深度不够。我经常把阅读和技巧比作酒瓶,把现实生活比作美酒,这两样我都欠缺。读过书的人面容平和笃定,没有读过书的人张扬肤浅,相比之下,你是前者,我则是后者。

周:远方,听起来很有诗意。可一个女性,长时间独自行走,一定会有很多困难,比如经常是好几天无人说话,你如何战胜孤独?或者说享受孤独?远方到底对你意味着什么?

杜:当然不是长时间行走,在家的时间还是多一些。最初的行走属于单纯旅行,以好玩为宗旨,这几年的行走大部分目的明确,采风采访占到多数,一般都是单打独斗,尽管带有介绍信和证件,吃闭门羹也是常态。我有一个牛皮纸大信封,专门装各类介绍信,有中国作家协会和省作家协会开出的,也有组织部门开出的,有的介绍信被我都翻破烂了,还是没有发挥到介绍作用。到承德采访援藏干部的时候,不记得打过多少个电话,在多少家单位门前徘徊恳求,最终没有见到一个人,无奈中站在避暑山庄的湖心,鞋子粘连在冰面上,长长的发丝结满冰凌,风过时叮当作响,声声敲打着后背肩膀,耳环摇来摆去,把耳垂磨出了鲜血,鲜血又变成了硬硬的珠子。如果不是鼻息弥漫出缕缕白雾,滑冰人一定把我当成冰雕。

有一次入川采访,拿着某机构开给市州宣传部的介绍信,寻求相关单位帮助。要么说不由他们分管,要么说得有主管部门的正式函,要么说这事由甲负责,甲出差了,然后会安慰似的补充一句,“5·12”是个敏感话题,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揭这个伤疤呢?往往列出十个采访人,最后连一个都难见到。预约采访对象的时候,要么生硬地被拒绝,要么开始答应,临到见面的时候手机关机,要么在单位或家门口等待,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读完一个短篇小说,还不见人影。遛狗的人从身边经过,歪着脑袋看我,狗还汪汪叫几声,返回的时候,狗不但不叫,还把嘴往我腿上蹭。所以,我的包里总装着几张报纸,等人的时候自己坐,等到人以后,礼让对方坐。

有人曾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当记者而当作家呢?记者来我们这里都是前呼后拥,你怎么像个要饭的?

所以,在我断断续续十年的采访经历中,无奈和无助如影相随,狠命地啃噬着我的热情与单纯,这些题材恰恰是我着力用心的。远方不全是沮丧,也有诗意,比如在陌生的国度仅靠几句英语,竟然没有被拐骗,想起来都笑逐颜开。2018年4月受哈萨克斯坦文化部邀请,出席了在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举办的欧亚国际书展和中哈作家论坛,做了题为《我生机盎然的祖国》的演讲,《阿里阿里》被翻译成英文、塞尔维亚文等文字。文字比身体走得更远,这是许多作家向往的。

孤独是作家的常态,不单单只在路上,身处闹市能触摸到凄凉是才华,独自一人惦记繁华是浮躁,晒吃晒喝晒攀附是笑话。

周:你的文字清澈优美,作品主旨性强,总是要寻找感动、制造感动。当你给我讲一些所见所闻时,竟然会哽咽、含泪,我曾经不以为然,我们为此还有过争论。我认为写作应该是从自身最熟悉的事物入手,而不是舍近求远,满世界去寻找素材,写作也不能过分依赖于感动,毕竟现实生活是复杂的。但对文学共同的挚爱与追求,当然会让我们搁置争议,而且我写小说,你写纪实,素材来源和作品指向会有所不同。文学创作道路条条,最终目的通向罗马。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迷恋于走向陌生人?

杜:主旨强对作家而言实在不是褒义词,但我认可你的说法。的确,我的作品太主旋律,这与我的经历有关。我读的是团校,学的是政治,先后当过组织部干部、团干、工会干部,按照这条线发展,跟作家几乎没有多大关系,强扭的瓜不甜,可一直就这么拧巴。

说起来要特别感谢你的《多湾》,以前我写女性不敢撕开写,担心读者把小说人物当成作者。伟大的作品既有大开大阖气吞山河,更有细腻周到娓娓道来,优秀的作家会关照作品中所有人物,哪怕只出场一次。曹雪芹以林黛玉之口吟唱出凄婉绵长的《葬花吟》,也以薛蟠之口发出粗俗喷饭的短章,还无遮无拦地展示赌场中贾珍父子与娈童的乱象。这就是作家的周全,既能塑造刚直不阿的形象,也能书写妖娆绰约的华章。你笔下的季瓷、罗掌柜、桃花已经呈现出这方面的魅力,而我还在路上。

前面已经说过,一次次走向陌生,万水千山走遍,主要是喜欢,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不去看,当然也因为自己不够强大,需要摄取素材武装自己。很多作家不愿意过早定型,限定自己只写小说或诗歌,也不会过早用尽自身素材。我的创作与性格一致,自然而发。最初写诗歌,后来写散文小说,现在写纪实作品,完全是没有章法的行为,终于混到了再没有资格规划未来的年龄,才大梦方醒。尽管茨威格既写小说也写纪实,帕斯捷尔纳克既是诗人又是小说家,可地球上又有几个这样的翘楚呢?大部分人都是金字塔下的砂砾和粉尘,这是越来越残酷的现实,只有平和心态,惜字如金,不重复自己,才能稍微心安。自己不够优秀,想获得优秀者的荣耀,只会自取其辱。

周:近年来,你多次走进西藏,写下很多有影响的作品。我记得好几年前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说了一些友情珍贵人生宝贵之类的话,我正走在闹市街头,感到这样的表达有点意外。你说你在西藏,那里人烟稀少,风景令人震撼,让你有很多感慨。那么,请你说一说西藏对你的影响。

杜:很高兴你记住了那次电话,我也依然记得,那些经历刻骨铭心。当时我跟随阿里地区人民医院120救护车,前往距离地区首府狮泉河镇80公里处的亚切拉大阪,抢救一位翻车的23岁藏族货车司机。车祸现场,伤者躺在白雪纷飞的戈壁滩上,额头和腹部遍布血迹,乌黑明亮的眼珠不停地转动,泛着晶莹的光泽。抬上救护车之后,只是输液吸氧。送到地区医院做完常规检查,没有开颅技术也无血库,还是输液吸氧,等待拉萨供血还需一天一夜。我掏出相机准备拍下这个场景时,有人便举起拳头向我砸来,吓得我赶快逃跑,但一直牵挂着他,后来打电话给医生,得知四个小时之后,年轻的心脏不再跳动。

随后我和公益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一起,给两位大病患儿和家长买好拉萨开往成都的火车票,送他们去免费治疗。5岁的男孩躺在母亲怀里,眼睛好不容易睁开,眼神如同风中的酥油灯。原来父母离异,经常见不到大人,吃不上糌粑,喝不上酥油茶,就吃泥土充饥,玩耍的时候一头栽倒起不来,检查后得知患上了白血病。为防不测,我们把火车票改成机票,并联系成都的医院接站,志愿者陪护翻译,给孩子买了零食饮料。上飞机之前,发现12岁男孩的父亲怀里抱着2.5公斤橙汁瓶子装的青稞酒,走几步喝一口。我告诉他液体不能上飞机,醉汉也不能登机。基金会的人对我说,不喝他会更难受,就让他喝吧,安检人员和乘务人员会体谅的,不会拒绝他乘机。

送完患儿和家长,一路无语,生命易逝,何日再来。回到房间更加窒息,压抑使我坐卧不安,抓起电话想找人倾诉,拨号的时候犹豫斟酌,打给谁呢?谁会体恤命悬一线的儿童,谁会理解滴血的心灵?稍许,你就接到了来自遥远地方的我的电话。

我把这些故事讲给内地人,把内地的关怀讲给西藏人,甚至讲给不同民族和国家的人听,有人联系我给西藏的孩子捐款捐物,还有人打听援藏和做志愿者的事,我都尽最大能力协助他们。

文学是向善的事业,这是我近年来深切体会到的,作家是自带光芒的职业,自私狭隘的人,怎么能书写人间大爱呢?这大概就是西藏赐予我的美好吧。与你的交往中,发现你温厚宽容,经常会帮助他人,同道人也。

周:你生活的地方,也是一个安静的所在,是很理想的写作环境。可是你每当写作“大部头”的时候,还要专门坐火车飞机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把自己完全孤立起来。你是否将写作这件事,搞得过于仪式感或者玄妙?

杜:直到今日我还没有写出“大部头”,或许终其一生都难拥有,有些事必须得认命,不能因为胸怀天下,天下就属于你。人生几十年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也逐渐明晰。什么时候为生活而生活,什么时候为生命而生活,轻重缓急自能拿捏。写作自然属于生命的部分,去往环境优美,心情愉悦的地方,是犒劳自己,也是抵御纷扰的方式。

需要补充的是,我一直是个山里人,小地方满眼都是淳朴善良,但寻尽沟沟坎坎,却难发现哲人学者。大家都在城里,去了城里就会有自己的坛,后来发现这个想法万般滑稽。当只用了三分钟就把户口落到西安城里,坐在户籍大厅既兴奋又悲凉,几十年的渴望,几十年的纠结绕肠,竟如此简易就解决了,问题出在哪里呢?症结肯定在自己。这是一个巨大的话题,这里无法详细阐释。

周:我觉得你最近经常说出一些哲理性、文学性很强的话,很自然很真诚地对他人和生活充满感恩,常会让我感动和惊异。你的这颗文学之心,也愈发纯粹和柔软。是你本善良,还是这些年远离世俗生活,行走路上领悟到了什么?还是年龄与生活的原因,让你最终完成了某种“修炼”,人生境界大幅度提升?

杜:感谢你用了纯粹和柔软两个词,这是对我最大的褒奖。如果说这是一种境界,艰辛和磨难则是厚厚的铺垫。每个人的成长都会经历阵痛,何况是一位女性作家,从自卑、怯弱、惶恐,到逐渐自信,抗压能力些许增强。一方面是年龄所致,另一方面来自外界力量,有正能量也有污水浊气。世间的恶是强大的,比丑恶更强大的是善良、仁爱、普世情怀。

周:最后,给我们说一说你的新作吧。你在汶川地震十周年之际,走访了那场灾难造成的伤残人士,又到广西北海封闭写作几十天,终于完成的这一部作品。

杜:先声明一下,这部作品还没有完成。

已经表述过观点,我对新生事物怀有饕餮之心,对奇特的经历充满好奇,武则天在感业寺的心态,福克纳的英国皇家空军传奇,梵高割掉自己耳朵……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对后世有什么影响,这些我都很想探究。

汶川大地震以后,我充当了战地记者的角色,尽管不想以惨烈为背景,希望全世界人民和平幸福,远离战争疾病和饥饿,但总是会想再次书写他们目前的生活状况。2008年5月17日,我只身前往震区,和志愿者一道翻越风雪夹金山,将消毒粉押运到马尔康卓克基土司官寨附近的救灾物资集散点;为映秀镇一对夫妇联系上久无消息的儿子;在帐篷学校给孩子上课。白天当志愿者,晚上写稿子,走遍了所有重灾区,历时29天。亲历和见证了专机专列公路运输空前繁忙,正规部队有序救援,伤残人员转运救治,学生或当地或异地安置复课,国内外各界人士爱心大汇聚。震后第一个春节和地震一周年之时,我先后两次重返震区采风采访,对灾民心理安抚和对口援建工作深有感触。2018年5月至6月,我第四次入川,走访了都江堰、映秀、汶川、绵阳、北川等地,采访了五六十位地震中的重度伤残人员和重创家庭。十年,在历史长河中犹如一粒苔藓,大难中煎熬过的丧子父母、地震孤儿、重组家庭、长大了的伤残孩子、重度伤残中老年男女、震后宝宝们,他们生存状况如何呢?如此大的天灾,当代作家不能缺席,哪怕发出微弱的声音。

这就是我的文学生成历程和成长轨迹。

一同走过,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