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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研究的新方法:认知研究

来源:文艺报 | 江璧炜  2019年12月16日08:00

儿童文学的跨学科研究是当下我国儿童文学学界亟需关注与开拓的领域,近来这方面已有新的学术趋向出现,有望开辟出儿童文学学科发展的新景观。本期刊出的江璧炜一文主要聚焦于国际儿童文学研究领域的“认知研究”转向,介绍了这一研究方法的基本学术理路与发展状态,指出将其引入中国儿童文学研究领域的必要性及创新空间。针对认知研究方法,当前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努力消化吸收国际儿童文学研究领域既有研究成果,借鉴其研究的方法论,同时结合中国自己的语言文化、思维特征、文学发展规律等,探索对接应用的可行性,将其作为研究中国儿童文学的有效方法。 ——李利芳

按照儿童文学学者朱自强的观点,目前的儿童文学除了一般文学的研究方法外,主要有四大颇具儿童文学自身学科特色的研究方法,分别是:儿童哲学的方法、深层心理学的方法、人类文化学的方法,以及童年历史学的方法。它们牢牢把握住了儿童文学自身的学科特点,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取得了累累硕果。但随着一门新兴的跨学科科学——认知科学在国际上的兴起,以及随之而来的认知诗学、认知叙事学等跨学科或研究范式的不断发展,国际儿童文学界亦将目光投向了一种新的视域,那就是认知研究。

认知研究,顾名思义,与人类的认知活动密切相关。上世纪70年代,一门探索人类心智和认知的新兴交叉学科认知科学兴起,文学领域随后开始了认知转向,即将认知科学的一些研究范式和方法与文学本身的理论和研究课题进行整合,形成了包括认知诗学、认知文体学、认知修辞学、认知叙事学、认知文化研究等在内的交叉学科或研究范式。自首位将认知科学与文学联系起来的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Reuven Tsur教授于20世纪80年代开始他的认知诗学研究,到目前已有以Peter stockwell、Margaret Freeman、Gavins Steen为代表人物的认知诗学,以Elena Semino、Jonathan Culpeper为代表人物的认知文体学、以Mark Tuner、George Lakoff为代表人物的认知修辞学,以David Herman为代表人物的认知叙事学,以Lisa Zunshine为代表人物的认知文化研究等不断蓬勃发展。

文学领域的认知研究立足于人类心智,一方面关注文本如何激活读者的认知获得意义,实现人类与文学的交流;另一方面也试图从人类心智思维等角度去分析和理解文本中的人物角色、文体风格等审美特质。在认知科学家看来,人类通过如图式脚本这样的认知工具、概念映射和概念整合这样的认知过程来获得信息,这些为人类所共享的生理机制,实际上正是作者与读者进行对话的基础。此外,人类建构以及表达自己的各种心智思维往往需要通过被社会文化所影响的符号话语,这意味着认知研究不会仅停留在生理层面,而是嵌套在社会历史文化这样的大语境之中。因此,认知研究将读者、文本、作者与世界贯通于一体,从人类认知的角度重新审视文学,实现了全新的突破。

值得注意的是,认知研究并不排斥其他文学理论,而是在这种新的理论视域下寻找它们的联结。它不仅能对诸如读者批评、叙事学、符号学等理论作进一步的深入,亦能用于意识形态、生态批评、女性主义等多种学术命题的探讨。

儿童文学是在上世纪90年代起开始受到认知大潮的影响。自儿童文学著名学者、前国际儿童文学研究会会刊主编John Stephens将认知科学中的图式脚本理论引入儿童文学,用来考察他一直关注的意识形态问题,认知研究带来的新气象迅速吸引了众多儿童文学理论家和批评家的注意,并逐渐形成了儿童文学领域的多种研究向度。继图式脚本理论之后,映射、概念整合、概念隐喻、具身认知、可能世界等等理论范式和概念术语都陆续进入儿童文学批评领域,涉及意识形态审视、文本改编、情感叙事策略、文学功用和教育等问题,覆盖图画书、童话、儿童诗、儿童小说和青少年小说等各种文体。除了John Stephens,Sung-Ae Lee主要以图式脚本理论对多元文化和文本改编问题进行考察;Maria Nikolajeva关注认知与读者阅读和知识习得之间的密切联系;Roberta Seelinger Trites从具身认知的角度出发观照青少年小说中成长是如何被概念化的。此外,国际儿童文学研究会(IRSCL)特辟专刊意在讨论认知研究在儿童文学上的应用,国外著名出版社John Benjamins推出了名为“儿童文学,文化与认知”(Children's Literature,Culture and Cognition,CLCC)的系列丛书,从2013年至2018年,该系列已经出版了10本。

认知研究之所以受到国际上众多儿童文学学者的青睐,除了能有助于我们从全新的思维来看待文学批评、在以往的理论基础上推进对文学更为科学的阐释外,它还对儿童文学自身学科内的一些经典命题有所启发。

儿童文学自带的广义教育属性使其对儿童读者与文本之间的交流问题格外注意,儿童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是如何获得文本意义的?儿童读者能在阅读中习得哪些知识和文学阅读技巧?儿童文学学者Maria Nikolajeva谈及此类问题时指出,在以往的读者反应理论中读者是隐含的,被建构的,认知研究则关注无论是隐含的还是真实的读者,或者说两者的区别在认知研究这里并不重要。读者反应理论希望描述当读者阅读时会发生什么,这以往只能在文学批评中给予一个印象式的模糊的论述,但由神经科学支持的认知研究能帮我们用更科学更精确的路径理解儿童文学的阅读是如何发生,以及阅读对儿童读者究竟会产生怎样的作用。

另外,在认知科学家看来,认知是一种具身的心智活动,即认知与人类的身体构造和身体活动息息相关。这一观念与专为本就处在生长发育过程中、重视身体和身体体验的少年儿童的文学作品天然地契合。以低幼文学为例,如儿童诗歌常常被视作不能与成人诗歌相提并论的体裁,但将儿童诗歌与成人诗歌以同一标准进行评判是否合适?应该从哪些方面对儿童诗歌进行分析?儿童诗歌的两大特点,一是通过语言而营造韵律感和节奏感,这与幼童通过简单的韵律和节奏不断发展自身对身体感知的情况相一致,一是描绘儿童熟悉的生活状态和事物,而这往往又是以儿童身体体验为中心的。这两大特点均与儿童身体以及身体活动,即具身认知有着密切的关系,它们契合并推动儿童的认知发展。从儿童自身发展要求来看,具身认知肯定并提供了一个观察儿童诗歌的视角。

认知研究还能帮助我们认识儿童文学中“隐藏的成人”问题,即儿童文学中的“成人意志”为什么一定存在?根据认知研究,成人作者在写作的过程中,依赖于自身的认知工具和认知过程进行创作,这些认知工具如图式脚本通过语言符号表达出来就成为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并携带作家本人意识形态。读者正是通过一定文本语境激活自身的认知工具,识别文本中带有作家思想痕迹的图式和脚本从而实现对文本意义的获得。在认知研究中,人类共享的认知工具和认知过程解释了作者与读者如何通过文本进行信息交流,这样就将“成人”在儿童文学中的位置清晰明了地展现出来。

认知研究对理解儿童文学中常见的故事改编也有独到之处。根据John Stephens与Sylvie Geert所言,儿童文学的改编所依据的内容不是最初的故事和文本,而是改编进程中不断成型的故事,从认知层面来讲,改编后呈现的不同故事很可能只是共享一个认知脚本和认知图式,而不是最初的故事文本。读者则通过对脚本与图式的识别,通过概念整合这一认知过程,实现对同一脚本改编后不同故事的相容。因此当下文本的改编是利用脚本和图式而不是任何单一的可识别的文本,以互文的方式实现被改编内容的扩展。

现今,认知研究在我国已经成为学术界的热点,但主要针对的是语言学领域,研究的对象多围绕着成人文学,发表的文章多见于外语研究或语言学研究领域。那么怎样将认知研究与中国本土语境下的儿童文学结合起来,怎样利用认知研究合理激活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并促进自身学科建设,将是我们接下来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