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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编戏曲剧目如何才能得到观众的喜爱 ——晋剧《傅山进京》的启示

来源:文艺报 | 朱恒夫  2019年11月22日08:14

包括戏曲在内的所有戏剧形式,本质上都是以观众为主导的艺术,没有观众,也就没有了戏剧,更不会产生著名的戏剧演员。所以,观众是戏剧赖以存在的重要基础。晋剧演员谢涛之所以能享誉全国,也正是因为得到了无数观众的喜爱。

那么,一个戏曲剧种、一个剧团、一个演员,如何才能得到观众的喜爱,从而不断地发展呢?戏曲史上的经验告诉我们,必须要创演新的剧目。倘若元杂剧没有《窦娥冤》《西厢记》《赵氏孤儿》等一大批新编剧目,它就不可能成为中国戏曲史上的第一座高峰;如果梅兰芳没有上演新编剧目《贵妃醉酒》《黛玉葬花》《嫦娥奔月》《霸王别姬》等,他就不可能成为京剧旦角行当的魁首,更不可能成为中国戏曲标杆性的人物;假使太原晋剧院只演老戏,而没有创排过《打金枝》《凤仪亭》《凤合关》《三关点帅》《齐王拉马》《深宫情恨》《丁果仙》《傅山进京》等剧目,作为一个市级地方戏剧团,它就不可能为江南和楚湘等地观众所知。

多年来,老戏老演成了一种常态。有人分析其原因在于观众不爱看新编的戏剧,而喜欢看老戏。其实,不是观众不爱看新戏,而是很多新戏缺乏艺术性,无论是剧旨思想、故事关目、人物形象,还是身段动作,都比不过老戏,于是,无奈之下,只好看老戏。

就数量来说,新编剧目可谓层出不穷,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每年搬演的新戏在300个左右,但是,也有非常多的作品得不到观众的认可。之所以如此,是这些所谓的新戏貌似“新”,实质上不新,既没有新的内容,也没有新的形式。有的不但不新,还违背戏曲艺术的生产规律,呈“怪”“异”之态。对这样的戏,观众当然就不满意了,因而,整个戏曲长期处于振而不兴、下滑不止的生存状态。

如何才能让广大观众对新编的戏曲剧目满意?由郑怀兴编剧、谢涛主演的《傅山进京》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一是须表现当代大众的愿望。大众的愿望当然是很多的,政治的、经济的、道德的等,一部剧不可能反映大众所有的愿望,一般来说,只须集中地反映一个愿望即可。但它必须是大众的,而不是少数人的,因为只有是大众的,才能拨动广大观众的心弦,引发大家的共鸣。在《傅山进京》的主人公身上就反映出了当代大众弘扬正气的强烈愿望。傅山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并不像清初一般的遗老遗少那样盲目地眷恋着朱明王朝,相反,他对其的批评十分严厉:“明太祖曾删《孟子》轻民本,嗣统者把士视若猪犬般。有多少鲠言者横遭廷杖,当众廷杖血斑斑。正气荡然奴物长,白蚁猖獗大厦塌。明亡于奴非于满。”一针见血地指出旧朝政权覆灭的根本原因在于没有激荡正气、压抑邪气,使得占据要津的竟是大量的奴性十足之人,这些没有理想、没有信仰、没有民族责任感的奴性之人,在社会和平之时奉上压下、损公肥私,而到了国家危险之时,则畏葸不前、贪生怕死。满清王朝不但没有吸取这一教训,反而处心积虑地“以功名相笼络,教士人气节丧媚骨奴颜”,长此以往,中华民族的文脉必然断源,这也正是傅山之所以坚决不和新朝合作的根本原因。他以保持“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士人品格来表明他的文化立场与政治理念。今日的观众为何喜爱傅山这一人物形象,其实质是因为在集体潜意识中,大家希望社会正气浩然,有更多的人能像傅山那样,以国家、民族为己任,不图名、不为利,在改革的关键时期、在艰难的民族复兴的征途中,承担更大的责任,作出更大的牺牲与更大的贡献。

二是须满足观众对戏曲故事与人物形象的审美期待。由于中国人喜欢传奇性的故事,故唐代小说和明清戏剧竟以“传奇”而名之。深谙国人审美心理的清代李渔对新创编的戏曲剧目提出了“非奇不传”的标准,并说:“新即奇之别名也,若此等情节业已见之戏场,则千人共见,万人共见,绝无奇矣,焉用传之?”而《傅山进京》则完全达到了“传奇”的标准,因为它所讲的是“奇事”,所塑造的是“奇人”。整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前朝的生员不愿到满清的新朝做官,即使被康熙皇帝派人抬到京城也绝不屈服。皇帝无奈,只好一再降低要求,先是“不必上殿。就在午门前伏阙谢恩”,尔后赐“凤阁蒲轮匾,放傅中书回归故里,颐养天年”。自古以来,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秉持着“学而优则仕”的人生价值观,把做官、做大官当作个人与家族的奋斗目标,于是便出现了人到80仍不倦于科举考试的梁颢,就有了为继续做官而觍脸新朝的吴伟业、钱谦益这类所谓的“名儒”。而该剧所讲的却是皇帝逼着傅山做官,他却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坚决不从,这岂不是罕有的奇事吗?再从一些情节上看,也是极奇的。太皇太后久病不愈,皇帝让傅山诊治,傅山不愿入宫,说:“只须将患者头发拔一根送来,贫道依发辩症。”罢了,傅山凝视银发半晌,说了两句:“这病是前天下午才发的”,“年纪这么大了,还患上相思病”。根据一根头发,就能准确地诊断出病症,并药到病除,真是神奇啊!观众看到这里,无不因这些奇异的故事而生发出惊异之美感。当然,剧目还通过描写傅山与乡民的鱼水之情、对妻子的怀念之情和对孙子的慈爱之情,呈现出他身为普通人的一面,使得观众对之既敬仰又喜爱。

三是舞台艺术须古今结合,在继承的基础上有所创新。扮演傅山的谢涛,其一招一式、行腔与念白无不符合传统戏曲老生行当的格范。但是她的表演又不局限于传统。她的眼神、面部的表情、举手投足的动作等无不透视出人物的心理活动。她所塑造的傅山形象是鲜活的而不是僵硬的,是立体的而不是平面的,是典型的而不是类型的。总之,她的表演是戏曲的技艺与角色心理体验深度融合的呈现。

就整部戏来说,该剧每一个要素都体现出了“推陈出新”的艺术观。其唱腔,整体的风格韵味还是晋剧的,但不是老腔老调,而是将晋剧的乐素作为主要音乐材料,再利用古今中外为人们喜爱的音乐材料重新谱曲,以切合故事的情节、人物的心境、观众的音乐审美需要,即使是剧中的背景音乐亦能拨动观众的心弦。其故事的叙述,节奏快速而流畅,每一场几乎都是无间隙的衔接,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其逻辑关系都是极其严密的。

尽管谢涛是太原晋剧院的“台柱”演员,也是这部戏的主角,但是导演为了按照现代的戏剧原则追求“一棵菜”的美学目标,仅是把谢涛的表演当作整部戏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所以舞台上所有的角色没有一个突兀,也没有一个松软,都是个性突出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形象,每一个都能让观众获得美的享受。

可以这样说,如果全国每一个剧种每一年或者每两年都能打造出一部像《傅山进京》这样的剧目,戏曲的春天就一定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