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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敞心坡

来源:中国艺术报 | 王彬  2019年11月06日11:17

清晨被一阵喧哗吵醒。

吵醒我的是一群年轻的,年龄在六十岁上下的老年人。一位老年男性走在前面,后面是五六位老年女性与一位男性。女性们都披一件深咖啡色半透明的长衫,兴奋地簇拥在一起,前面的男性端着黑色的单反给她们照相。因为照相的缘故,这位男性只能倒着走,而后面的那位男性则与女性们保持一点距离。在行走的过程中,这些女性们不时高呼:“太美了!太美了! ”当她们经过我住宿的门口时呼声似乎更加高亢。我瞬间明白了,我遇到了中国大妈!

我是应邀来巫山采访的。采访的对象是这里的“敞心坡” 。这里原来叫谭家坡,后来发展旅游,改叫了这个名字,意思是让游客在这里敞开心灵,把心在秋阳下晾晒,在春水里浸洗,放松自我,享受一种生活的愉悦。敞心坡有十几栋黄色的小房子,是那种“木刻楞”式的建筑,高级的说法也就是别墅吧。负责人说这里可以住一百多位游客。而这里的确风景壮丽,大山环叠,溪涧纵横,长江夭矫如龙,白色的云雾梦幻般在青黛色的群山之间蜿蜒。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遇到了这样一群吵吵闹闹的大妈,总觉得似乎有些异样。

这群大妈继续向前走,走到山道尽头拐下去,进入一栋同样形状与同样颜色的别墅,很快又走出来,欢快地说“你们的和我们一样呀! ”听到这样的话,我忽然想起来,昨天下午在游轮上遇到的就是这群大妈,她们围坐在一张圆桌的四周打牌,不时爆发热烈的声浪,一会儿高举手臂,一会儿又猛地甩下,白色的纸牌在粗糙的手指之间迅速变幻。这就是中国大妈,她们在吵闹中获得了欢乐,周围的人呢?难免要在她们的欢乐中反感而皱眉。

关于中国大妈,网络上有一种说法,称牛津英语辞典还收录了中国大妈词条,牛津英语辞典的诠释是:“中国的中老年女性,大多数偏胖,精神饱满,声音大。走路成堆,排队加塞。较富裕,喜购物,装束臃肿,热衷拍照,喜欢佩戴鲜艳丝巾。 ”文字不长却勾勒得十分到位。后来有文章纠正说,牛津英语辞典并没有中国大妈词条。网络上还有一种说法,除中国大妈,牛津英语辞典还收录了中国大叔词条,释意为:“六十岁以上男性,喜戴鸭舌帽,精神抖擞,话多嗓门大。喜欢怀旧,口袋余钱不多,喜欢高档相机,三天两头出门拍照,自家小事不管,专说天下大事” ,也刻画得传神有致,我认识几位中国大叔,真的是喜欢照相,而且上瘾,器材都是昂贵的准专业水平,至于鸭舌帽则未必。这样的阐释,对中国大妈与中国大叔,似乎也并无多少恶意,至多是暗寓几分调侃而已。到了大妈的年龄,哪国大妈不是身材臃肿,衣饰艳丽?相对俄罗斯、美国、英国和德国大妈,中国的大妈难道算不得是细腰身的窈窕女郎而让那些外国大妈嫉妒?

四年前,我与妻子去美国旅游,在拉斯维加斯一座名曰“威尼斯”的大厦中游览,同行的团友有两位六十岁左右的大姐,也就是大妈了。突然对了一下眼睛,走到一处宽敞的地方,在大厦播放的背景音乐中,翩翩起舞。所谓翩翩当然不是小姑娘式的翩翩,而是凝重之中的翩翩,是一种自信而流畅的舞蹈动作。最后两位大妈把手拉起来,举上头顶摆出一个心形的环。在场的人,中国团友与外国游客都不禁鼓掌。这两位中国大妈,相对今天这群大妈,增加了几分安静与优雅,却缺少了这群大妈的欢乐、自由与村野。

关于中国大妈,在网上与微信中,既有正面也有负面新闻,更多的是大妈们排队摆pose,手臂扬起来,纱巾飘起来,小腿踢出去,姿态种种却并没有多少艺术素养。而关于大妈负面新闻最多的是吃自助餐,甚至吃垮了一艘外国的豪华游轮。但是很快就爆出了内幕,在那家游轮公司公布的财务报表上,自助餐只占游轮全部成本的百分之六,游轮的退市与中国大妈无关,从而将泼在大妈身上的脏水冲刷干净。在我的印象里,中国大妈最早被西方人注意是在2013年,那一年国际黄金价格在4月15日下跌了百分之二十,中国大妈看准机会冲进美国华尔街的金店抢购黄金,最后完胜。能够战胜国际金融大鳄的大妈们有什么理由不恣肆地快乐自己呢!

在游轮上是这样,在敞心坡——今天清晨,与昨晚的喧闹也是如此。而那时夜色已然深沉,在暗墨中飘逸一痕静谧的蓝色。群山幽寂,树木与娇艳的花朵深深堕入梦境;星河浩渺,月色安宁仿佛金黄斑驳的鱼鳞,一片片坠落于无际的天穹之中。敞心坡是宁静的,可以把心扉敞开而与山河对话,敞开的心扉可以安静,然而为什么不可以是喧闹的呢?当然可以,但是要适度,以不影响他人为好。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高兴而不骚扰他人,这样的中国大妈会更叫人高兴。

明代的李卓吾在《童心说》中说过这样一句话,“夫童心者,真心也” ,真心是快乐的,至少敢于将自己的哭声与笑声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不受他人干涉,倘若丧失了真心,处处受他人制约,还有什么快乐可言?我欣赏中国大妈的原因就是这样。而给人们营造了一个可以保持真心、让游客流连不舍的这么一个叫敞心坡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是值得期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