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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热带》:写作是最初接触世界的时刻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唐  2019年10月26日00:18

《热带》这本书里的小说最早写于2013年。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大学,初习小说,像是一脚踏入陌生又虚幻的国土——充满危险的气息,又有绚丽的景致。如果用比喻的话,“热带”倒是非常贴切的。

我从未去过热带。因此,它对我更多的是一种想象,是神秘的隐喻——那些异质性的事物,生活中不可解释的神秘时刻,命运启示般的感悟,每个人都会经历。它们犹如神秘、旺盛、多变的热带植物,也如同隐藏在丛林背后野兽的暗影,还有表面平静而内部汹涌的大海。

——我想,如果我真的去过,可能反而会失去书写的兴趣。

从写作之初,我就迷恋不可言说的、神秘的事物,而这往往只有在写作中才能体验。每一次的书写都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境,有时抵达现实,有时则滑向无可解释的深渊。最终能够呈现什么,取决于写作者“看到”了何种事物。只有在异常专注的时刻,眼前的世界忽然敞开,原本常规的景象变得截然不同。

这是自我催眠或幻觉吗?并不是。如果要形容的话,这更像是孩子第一次接触世界的目光。那个时候,我们还未被驯化,世界上每一样事物都是崭新的,我们在不断地汲取各种体验——阳光照在手上,窗外的雨声,跌倒时的疼痛,食物在口中融化的味觉……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习得了各类知识,知晓了各种规则,习惯于阐释。每一样事物都看起来理所当然,于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孩子就被塑造成型了。

写作是一次暂停与回放,回放到我们最初接触世界的时刻。这时我们才忆起,世界还可能是完全另一番模样。然而,现实中,我们的感触已经迟钝了,当阳光再次照耀在我们身上,我们已不会对此有任何新奇。

对此,我喜欢的阿根廷作家塞萨尔·艾拉有过经典的表述:

神秘主义者和诗人们所梦寐以求的,对现实的直觉性吸收,是儿童每天都在做的事。之后的一切都必然是一种贫化。我们要为自己的新能力付出代价。为了保存记录,我们需要简化和系统,否则我们就会活在永恒的当下,而那是完全不可行的。……(比如)我们看见一只鸟在飞,成人的脑中立刻就会说“鸟”。相反,孩子看见的那个东西不仅没有名字,而且甚至也不是一个无名的东西:它是一种无限的连续体,涉及空气,树木,一天中的时间,运动,温度,妈妈的声音,天空的颜色,几乎一切。同样的情况发生于所有事物和事件,或者说我们所谓的事物和事件。这几乎就是一种艺术品,或者说一种模式或母体,所有的艺术品都源自于它。

因此,“热带”可以说是我的某种向往。它象征着一个生机勃勃而又未被驯化的世界,神秘,危险,包含着无限可能。没有神秘的世界是无趣的,它只是让你生活在一个自以为是的幻觉里。

如果说这些小说看似与“现实主义”背道而驰,我认为是一种简单的误解。何谓“现实”,恐怕很难讲清楚,各种阐释的角度也不尽相同。但我理解中的现实,是对现实的感触,以及对现实的体验,而不仅仅是复刻某些事件和逻辑。现实是无比丰富的。

这本书中的小说写于不同阶段,最早写于六年前,最晚是今年新写的,期间有大量小说已尸骨无存,留下这八篇全因自己的偏爱。

可能有读者读完后会问:这些小说究竟写的是什么?表达了什么?(这样的问题许多写作者都经常遇到)我想说的是,小说是一个开放的空间,没有标准答案,你想到了什么,它表达的就是什么,即使看似与小说内容毫不相干——哪怕是让你想到童年时某个朋友说过的、已被你遗忘很久的喃喃自语,那么它要表达的就正是这喃喃自语。

六年前,我对写小说刚有了些许体悟;而现在,与那时相比,对小说的困惑却只增不减。《热带》里的小说可能并不成熟,但里面有我珍视到如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