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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丁燕:我是介入型作家,想留存下一个时代的记忆

来源:文学报 | 何晶  2019年09月29日07:42

丁燕

作家看起来貌似可以写很多题材,但事实上,只有那些与他个人经历血肉相连的题材,他才能真正写好。

距离2011年丁燕在东莞樟木头镇一家音像带盒厂找到第一份啤工工作,隐藏“诗人”身份体验生活,已经过去了八年。这些年来,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纪实文学上。因为于她而言,这是深入介入生活、扎根生活的有效方式,“每当我设想自己将要进入采访现场时,都会异常兴奋,充满期待。”

丁燕说,小说家是通过不断地试错让文字向前推进,而纪实文学作家则会依仗一定数量的现有材料来展开工作。事实上,她正是在生活的第一现场,搜集、记录下人们生活着的时代留存和行进脉络。多年过去,她依然记得当初采访工厂女孩走在工厂路上的感受,“当我走在那条别人看来破破烂烂的道路时,心跳砰砰,感觉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具有深意,都值得去仔细盯视。”这是一个纪实作家对时代和生活的热忱。

记者:自第一部非虚构作品《工厂女孩》开始,你就扎根于生活的第一现场,长期的田野调查、跟踪采访,甚至是切实地体验工厂女孩、男孩们的生活。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6年,这些年来,你深扎生活创作有没有新的历程?

丁燕:我是2010年8月从新疆迁居到广东的。在新疆时,我的创作主要是以诗歌为主。但是面对广东的高速公路、厢式货车和穿着工衣的人流,我感觉到诗歌表达的有限性。当我转入纪实文学的创作时,一开始也是按照传统的方式,找了一些女工在办公室进行采访,但写出来的稿子令自己非常不满意。于是,那个想法是自然而然浮现的——“与其采访别人,不如自己去干一干”。事实证明,这个看起来非常笨拙的办法,其实是最有效的办法。到工厂去打工,我并不认为这个行为是“卧底”,而且,我一直很反感媒体将这个行为称为“卧底”。“卧底”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而且有一种从上到下的俯视感,更有一种从里向内的偷窥感。对一个以现实生活为素材进行创作的作家来说,进入到被采访对象的世界,和他们同吃同住,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其实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当我骑上自行车,拿着身份证去找工作时,就和我要推开草原上一座毡房的门一样自然而然。在《工厂女孩》出版后的这六年,我将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纪实文学这个文体的研究和创作上——这是《工厂女孩》带来的最大改变。

记者:这些年的深扎生活,感受是否有了不同?毕竟对于作家而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人们的变化,要求他们敏锐洞察。

丁燕:作家看起来貌似可以写很多题材,但事实上,只有那些与他个人经历血肉相连的题材,他才能真正写好。如果我不是在农村长大,我可能很难进入到农民工题材的创作中。当然,在进入工厂做了实地考察后,我还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研究相关的历史和政策,之后才开始创作《工厂女孩》的。我发现,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关系。在创作《工厂女孩》时,我尚处于一种作家的自发状态,只是预感自己能掌控这个题材。但是在《工厂女孩》出版后,我发现也许应该有另一本书与它匹配。于是,便有了《工厂男孩》的创作构想。2016年,当《工厂男孩》出版后,我还是感觉意犹未尽,因为这次采访积累的大量素材还没有用尽,故而,我又创作了长篇小说《工厂爱情》。我觉得有时候并不是作家有意识地去选择哪种文体,而是当他进入生活后,他所面对的那些素材决定了他所选择的文体。“工厂三部曲”的创作从2011年至2019年,这三本书同时成为中国从农业大国向工业强国的转型时的小小注脚。这个系列作品并非一开始就设计好,而是一步步累积而成的。

记者:这是一种贴近人的生活的写作,你期待自己能够给予时代做下一个怎样的文字留存?对生活着的人们、生活、时代、历史做出自己的一种阐释?

丁燕:我觉得有些中国作家经常会走向两种极端:一种是标榜绝对的自我,有意忽视时代,另一种是打着宏大写作的旗帜,满嘴空话套话。这两种做法都是我所摒弃的。在我的文章中,我也会写到我,但我绝不是因为自恋,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所以才要写自己。相反,我认为我的经历和大多数迁徙者的经历都很相似,当我把它表达出来时,我不仅是写个人的经历,更是留存下一个时代的共同记忆。我觉得在创作中,作家要解决好“小我”和“大我”之间的关系。

记者:不难看出,你仍然有巨大的热情深入生活的第一现场,这是自身写作的一种内在需求吗?

丁燕:我觉得作家是分为很多类型的。有一些是书斋型的,有一些是介入型的。这和作家的性格、气质、曾接受的教育等都有关系,也不能强求。对于书斋型作家来讲,当他进入到生活现场时,也许会感觉非常恐惧。但我是属于介入型作家。每当我设想自己将要进入采访现场时,都会异常兴奋,充满期待。记得那时候为了采访工厂女孩,我就住在东莞樟木头镇樟洋社区的工厂路上。当我走在那条别人看来破破烂烂的道路时,心跳砰砰,感觉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具有深意,都值得去仔细盯视。事实上,小说和纪实文学的创作难度是一样大的,但是,小说家是通过不断地试错让文字向前推进,而纪实文学作家则会依仗一定数量的现有材料展开工作。它们之间的区别是十分明显的。在未来的创作中,我依旧会以纪实文学的创作为主。

记者:你接下来的创作,是书写中国农民运动领袖彭湃母亲的一生。这应该和你特别长于探索女性的生活状态和幽微心理相关。

丁燕:在中国历史上,也许像李清照这样的才女比比皆是,可惜因为各种原因,她们并没有留下自己的作品和姓名。女性地位的高下,完全可以生动地反映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我自然对女性群体的生存状态有着更深切的关怀。

我即将去广东省汕尾市海丰县深入采访,以彭湃母亲为原型创作一部虚构类作品。虽然我已做了一些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工作,但还需要长期蹲点,切实体会。因为我要和写作对象之间,建立起一种心灵的沟通——我要真正地理解这个人物,才能写活她。我觉得写一部描述重大社会事件的作品,恰恰不能够用社会的眼光去关注这个事,反而应该写出其中的日常,以及属于个人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