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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的人们在想谁 

来源:北京晚报 | 诸雨辰  2019年09月13日08:47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月亮一直是诗词中的经典意象。宋人葛立方有言:“月轮当空,天下之所共视,故谢庄有‘隔千里兮共明月’之句,盖言人虽异处,而月则同瞻也。”(《韵语阳秋》)在清净的夜色中,人们望月、赏月、玩月,也在行旅中对月怀远、思念故人。

月的亘古长存,最容易唤起人们的追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但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们最终只能惆怅地发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水光月色消融于无际,让人深味着人生短暂的寂寞,从而更加呼唤生命间的温情。

在月夜,人们最能享受闲适与清欢,抛却尘嚣与世俗的烦恼。“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王维《竹里馆》)经历了安史之乱的王维,因仕伪朝而留下污点。他追寻着竹林深处的寂寞,而明净的月光,留给他一份难得的宁静。“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鸟鸣涧》),孤独伴随着自然的灵动,或许是疗愈心灵的一剂良方。

玩月总是雅士不可或缺的风流,而雅士自有特殊的玩法。若是“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这便俗了。真正为雅士所欣赏的,永远是清净之月,必须“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方是“看月而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张岱《西湖七月半》)。如是,月不仅是欢聚的由头、赏玩的对象,而是心灵的知己。

古代诗人中最引月为知己的,可能就是李白了,月夜之下,孤独的他却潇洒地“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明月与李白共享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的寂寞,成为他倾诉的对象,而在“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月下独酌》)的光影旋舞之间,月、影早已与李白融为一体,化为一个孤独而又高洁的生命个体。

月虽有圆缺,却总依时节,来而有信,因此,与月为友的绝不止李白一人。请看杨万里的这首《好事近·七月十三日夜登万花川谷望月作》:

月未到诚斋,先到万花川谷。不是诚斋无月,隔一林修竹。

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未是秋光奇绝,看十五十六。

“斋”是书斋,而杨万里又号“诚斋”。于是,尚未映入斋室的月色,便成了一位还未及拜访诚斋先生的故友。故友为何迟迟未至呢?原来那“万花川谷”也被“一林修竹”挡住了。杨万里的诚斋依然幽静,而他却期待着月亮。十三夜的月色已令他喜出望外,更何况十五、十六呢?在诗词中,我们常见“未是”“不知”等否定词,或者“谁家”“何处”等疑问词,其实越是在否定、在疑问,诗人反而更有一番期待。而那十五、十六夜的“秋光奇绝”,便留给读者想象好了。

七月半的玩月可能更偏重于文人情怀,而在此之后的八月半,才是赏月的高潮。提起中秋月,人们最先想到的很可能是北宋熙宁九年(1076年)的那个中秋,这一夜,醉后的苏轼一首《水调歌头》成了千年绝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们总喜欢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因为这里寄托着苏轼对弟弟苏辙的思念,当我们咏唱它时,也寄托着我们对亲友的思念。月亮总是那轮月亮,而身处四方的人们共同欣赏着这轮明月,也就有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的共情之感。而作为团圆的节日,诗人们甚至相信“寻常三五夜,不是不婵娟。及至中秋满,还胜别夜圆。”(栖白《八月十五夜玩月》)如此,是月亮多情,还是诗人多情呢?有趣的是,明月虽然象征团圆,但古人对月中世界的想象,却充满了清冷与孤寂。月宫被称为“广寒”,相传为嫦娥所居,而传说中的嫦娥因为盗取后羿的不死药,而独自升入广寒宫,所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嫦娥》)。对月宫孤独的想象,就连苏轼都会觉得“高处不胜寒”,与其在此“起舞弄清影”,还不如重返人间。于是,在“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三句中,苏轼笔下的月夜变得缠绵,也带来一份人生的安慰。

对妻子的思念,也常是明月所唤起的诗情,这或许可以追溯到《诗经·陈风·月出》的传统。杜甫笔下最常见的是“老妻”“瘦妻”形象,但《月夜》中却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这样真正写出女性美感的句子。按通常的逻辑理解,这句话的语序应该是“雾湿香云鬟,清辉寒玉臂”才对,但是杜甫却以乱序的方式构句,从而充分调动多重体验,形成联觉,使杨氏的云鬟、玉臂融入到一片夜深湿寒、月色清辉之间。启发了杜甫如此灵感的,大概也正是那一轮明月吧!

明月让我们感受到孤独与静谧,也唤起了我们的思念之情。“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转眼中秋将至,走入这样一个良夜,望月的你又会想起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