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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宇:我的个人声音,是爱的多重奏,老狠了

来源:理想国imaginist(微信公众号) |   2019年09月12日09:44

班宇出生于80年代,沈阳人,豆瓣ID叫“坦克手贝吉塔”。写了十多年乐评,也写小说,但早年的小说没有拿出来示人,“电脑坏了,开不了机” 。

第一本短篇集《冬泳》收了他的七个短篇,有一股勃勃的生气,描绘幽暗生活里的缝隙,人被潮流裹去。因为文本所彰显的凶猛,很多人把班宇视作这两年文坛冒出的一匹黑马,有着令人期待的潜力。用阿乙的话说,就是“文坛新来的高手,有一股雨水冲扫过的、带有野兽气味的生猛劲儿。”

《冬泳》中的故事往往发生在东北,语言也带有东北方言的意味,班宇难免被指认为“东北作家”,但在他看来,这种概括有些无力,地域标签在今天已经过时、失效了,他也相信自己的读者,“很多感受是要超越文本和地域性之上的”。东北不是他唯一的语言,在他的心中,还有很多缠绕回环的欧化长句,只是还没有被写到纸上,“我的个人声音,借用巴丢的书名,是爱的多重奏。老狠了。”

班宇最近一次出现公共视野,是在前两天的GQ十周年盛典上,他凭借《冬泳》获得2019智族GQ年度人物盛典年度新锐作家。蒋方舟有过一段描述:

“在GQ活动的晚宴上,我很幸运地有一个认识的人——年度新锐作家奖得主是我的朋友班宇。漫长的酒会上,我们相依为命,我通过不断叫嚷‘好饿啊’来打破沉默。他则是不断地喝酒。”

班宇心中的“理想小说”,是让·艾什诺兹的《土木工程》与博尔赫斯的《南方》,“秩序严明,且均有持续向内的作用力,十分迷人”。 “《南方》里永远无法抵达的庄园,在《土木工程》里变成一道道桥梁,造型各异,触手可及。”折叠时间与空间,让梦境绵延伸展,这是属于写作的魔法,也是文学赠后辈最珍贵的给养。

而作家既是魔法师,也是祛魅者,谈及个人的写作,班宇说,“写小说这个行为,本身并不需要考虑”。对他来说,写作更像一次出行,既紧张又放松:“做好规划与准备,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同时对沿途的风景抱有最大的期待。”

写小说这个行为,本身并不需要考虑

文学奖:你写了很多年乐评,能否谈谈音乐对你的影响? 它是否构成了你小说写作中比较大的养分?有没有一些乐评文章让你觉得能与你现在的小说相比?这两者带给你的感受会有什么不同吗?

班宇:谈及影响,很难具体摆明。笼统地说,可以讲音乐里的情感、节奏与叙述,跟小说里的某些部分接近,异曲同工。但事实上,终归是两种形式,不能否认这其中存有巨大的沟壑。所以,我现在宁愿去讲,音乐不是我小说写作的养分,经验、记忆、思考与其他文本,或可算是。

没有什么乐评能与小说作比,这种说法是对它们的双重辜负。但并不妨碍作家去写很出色的乐评,比如詹姆斯·伍德的那篇《私货》,提到鼓手Keith Moon,“它是一段长长的激流,形式上有所掌控又有狂欢的凌乱,滚滚向前推动也能随性分心旁逸,盛装出席却一头乱发,小心周到同时无法无天,青红是非混为一谈。这样的句子像是一场越狱,一场逃离。”节奏与反节奏,逻辑与反逻辑,黑暗混沌而又整齐划一的美学秩序,部件或词语的不断重置,力量在深处涌动。他描述的是,如写作者一样的鼓手,如鼓手一样的写作者。

文学奖:想请你谈谈这些年的写作状态,你对文学的热爱和写作的自觉分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之前说过,最早决定写小说似乎是受朋友邀请去参加比赛,能不能聊聊当时的状况?在此之前有考虑写小说吗?

班宇:我写小说要更早一点,只不过没拿出来过,未来也不准备展示。并非懊悔少作,主要是电脑坏了,开不了机。当时情况没什么特别,说是受邀,也只因这样讲好听一点,占据某种主动位置,其实不邀的话,也会参加。写小说这个行为,本身并不需要考虑,也不是投资理财,没那么大的风险。之前写的少一点,之后多一点。谈到对文学的感受,可能最近更明确了一些。更早不提了,私密的自觉与热爱,没必要在这里讲。

文学奖:你曾说自己虽然也阅读、写作,但内心一直抗拒跟文学的关系,不太想它极大影响个人生活。现在还是维持这种状态吗?在《渠潮》的创作谈上,你说“写小说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这个事情,直到现在,我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你对文学的态度经历了怎样的变化?现在怎么看待文学以及写小说这件事?

班宇:这句话不太准确。我的个人生活是什么呢?好像与读写也是密不可分,息息相关,所以可能内心没那么抗拒,半推半就。我对文学的态度没太大变化,现在经常是将写小说当成是一次出行,做好规划与准备,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同时对沿途的风景抱有最大的期待。我很少真正出游,而写作这件事情让我既紧张又放松。

我的个人声音是“爱的多重奏”

文学奖:阅读你的小说时,觉得你的小说可能经过了反复的修改和语言上的调整,才能形成读者所感受到的畅快的阅读快感,能具体聊聊你平常的写作习惯是什么样吗?这本短篇集里的小说,哪一篇让你比较头疼?

班宇:《肃杀》写得时间相对长一些。我的写作习惯比较糟糕,受制于一些原因,没有固定时段,有时候我总能想起青年时期的卡佛,抽空坐下来写几笔,或者改一改,事实上我也差不太多。只是写的没他好。

文学奖:在实际写作中,你大概写到什么时候决定可以收尾了?

班宇:心里有个闹钟,到饭点儿了就收尾。一日三餐驱动着我的写作。

文学奖:你的小说写作中,文本呈现出的语言状态却很少有时常流行的欧化长句子以及翻译腔,反而是一种吸收了文言短句和东北方言文学化的表达,这是你刻意形成的一种风格化的个人声音吗?在小说语言上,你会有什么样的考虑?

班宇:不是。我心里有很多欧化的长句子,特别长,缠绕回环,既时尚又流行。只不过还没写到纸上。老实说,我觉得《冬泳》里面的作品并不能概括我的全部风格。我的个人声音,借用巴丢的书名,是爱的多重奏。老狠了。

文学奖:自己会怎么介绍和评价《冬泳》?

班宇:《冬泳》还行,买不买都行。

文学奖:想请你谈谈《山脉》,它和《冬泳》非常不一样。你模仿书评人写了一篇序言,为什么会选择这种形式?

班宇:我对先锋文学很迷恋,多年以来一直是现代派的忠实读者。在我的个人写作里,它与现实主义也是交替进行的。《冬泳》里面所收录的,多数属于后者,《山脉》在形式上有点特殊,本质上来说,它讲的是一篇消失掉的小说,我们可以寻获诸多线索与根据,比如讣告、采访与日记,以及天文学方面的推理 ,试图去印证这篇小说的存在。存在与否是表面冲突,但背后还有一层图像与陷阱,其轮廓依托着文本进行显现。这篇小说有点像一封信件,印着邮戳,标明地址,但里面却是空的,我们需要将内容一点一点补充起来。

我平时想的问题,跟成名与否也没什么关系

文学奖:双雪涛在去年接受文学奖的提名采访时说,“作家不是军队,不应该成群结队。” 表达了自己对被某个地域概括的反对。但天才往往成群出现,东北作为一个整体文化意象,东北作家群体的出现,都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语境,你个人在阅读时有关注过关于东北的作品吗?你会如何面对所谓“东北作家”的标签和身份?

班宇:关注过。我觉得这种概括有些无力,即便是东北籍作者,每个人的写作趣味与趋向都有种种差异,并不构成统一审美标准。地域标签在今天显得过时、失效。谈及阿根廷文学的独特性时,博尔赫斯说过,对地方色彩的阿根廷崇拜,不过是一种欧洲崇拜的翻版,阿根廷文学没有其他传统,只有世界文学的传统。对于今天的很多文本来说,我想也是这样。

文学奖:你会如何处理和选定小说空间上的问题?小说中,很多地方你都写出了东北的地名,会觉得这种具体化会为小说空间带来地域性,同时损耗掉这个你创造的文学世界的普遍性吗?

班宇:我觉得不会。读者自有其理解。很多感受是要超越文本和地域性之上的。

文学奖:在你写的关于《冬泳》的自陈里,提到了塞林格、凯鲁亚克、科尔沃特、卡佛等等。想请你谈谈哪些作家对你的影响比较大,以及具体是什么样的影响?

班宇:最近艾略特对我影响比较大,诗歌不必说,关于他的传记我读了两遍,实在是一言难尽。作者说,艾略特一直感到虚弱、无助、为恐惧所困,一面害怕行动,一面又害怕无所行动,而在这一切背后,是未知的更大恐惧。法斯宾德的电影怎么说的来着,《恐惧吞噬灵魂》。

《恐惧吞噬灵魂》海报

文学奖:你对同时代人的作品持有什么样的看法?你理想中的小说是什么样?作为这一代的小说作者,你认为自己能提供的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班宇:我对于同代作者的阅读和了解,还远不足以产生什么看法。如果非说有一点的话,那么我觉得当代的写作似乎太过于安全化,大部分仍是朝向着文学史与典范的写作,缺乏当代性与真正的思辨。

理想中的小说,关于这点,以前谈到过,比如之前读到的让·艾什诺兹的《土木工程》,非常喜欢,我愿意将这篇与博尔赫斯的《南方》进行横向对比,尽管一冷一热,诞生年代也不同,但在某种程度上,两者的叙事音调却极为接近。《南方》里永远无法抵达的庄园,在《土木工程》里变成一道道桥梁,造型各异,触手可及,桥梁是对时间与空间的双重折叠,也是梦境的绵延伸展,而死亡总是适时错位,不可获取,这两篇小说秩序严明,且均有持续向内的作用力,十分迷人。

文学奖:与许多同代人甚至前辈相比,你的文学生涯开端似乎有着不错的运气,比如决定写小说就拿了豆瓣喜剧组的头奖,《冬泳》作为第一本短篇集也得到了很高的关注。你怎么理解这种“幸运”?你觉得成名为你带来了什么,会有新的经验或消耗吗?

班宇:这种状况使我更加肃穆。没什么新的经验与损耗。我平时想的问题,跟成名之类也没什么关系。

回答这个采访之前,我想的是朋友说的问题,金融资本绝不是一个生产方式,它是攫取利润的方式。若果生产能够获利,他就投资生产,遗憾的是,金融资本投资生产的方式一般是制造战争和相关资料。如果破坏生产能获利,它就会毫不犹豫地破坏生产。它是吸血鬼。

文学奖:工作在你日常生活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你是如何维持自己在写作上的专注和自律?如果有一天不能选写作了,你觉得自己可能会去做些什么来释放你的创作力?

班宇:占据很大一部分。白天的时间里,多数情况,我都在处理相关工作。我实在是一个不太自律的人,比较放任自己,时常因此愧疚。但很快也就好了。如果不写作,可能选择接受一些采访,来释放所谓的创作力。比如现在。释放得差不多了,我今天也不想写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