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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纳于《艺术哲学》独辟一章，论列艺术的理想。文学为模仿艺术的一种，判别文学品质的要素分别为人物、情节、语言；衡量三种要素好坏的方式，是“特征”。构成特征的要素，又为二种。其一，为该特征是否对自身发展有益；其二，为该特征能够阻御其他特征的侵袭。

就着理论谈，未免乏味，《两李碰头记》倒是书著内极好的一篇，以该文为例，可尽量充实地论证丹纳的艺术观念。

《两李碰头记》的故事绝谈不上复杂。李副镇长即日便要高升了，当晚贪杯多饮了几杯。司机眼神好，怕生了乱子，赶紧开车送副镇长回家。车停罢了，李副镇长偏有些不满意，酒意促使他的脑子乱了，偏要自己挪车。未曾想，这便撞上了隔壁另一部轿车。那位轿车的女士很有风度，本是不想生事的。李副镇长不罢休，要与她上警局讨说法。继而的事，诸位定是猜到了，满面醉意的李副镇长被拘囚起来。他后悔得很。贪杯本是逢了喜事，自己升官在即，女儿又定了亲事，心骨清爽了，就贪了几口。同他关在一起的，有另一位李老头。见彼此都是沦落人，攀谈起来。李老头今夜，也喝了几口酒。他喝酒的缘故，是前妻忽地回来要与他复婚。他高兴得很，下馆子庆祝。有位食客，言语对其前妻有轻慢，李老头恼了，抄起家伙把人揍了。二李的眼泪止不住，喟叹酒香醉人，可酒是真耽误事。末了，两位的家属接人来了。李副镇长蓦然发见，自己刁难的那位女士，竟是李老头的前妻！而李老头的儿子，更教李副镇长讲不出来！李老头那位颇有作为的儿子，是自己女儿的未婚夫！

有人点评说，天底下的巧合事，都在话本子写完了，生活里未必见得这么巧。该问题，拿“特征的构成”可作答。所谓特征有益与其本身，如戏剧性中的巧合，令巧合不独是一桩意外，有着经严谨思考而铺陈的前因后果；巧合绝非独立的，它将要素们联系起来。这般的特征，是成功，是有益的。所谓特征能阻御其他特征的侵袭，安谅于文中也写爱情，着墨不多，也算得上完整；该特征并未被爱情要素凌驾，一如美术的文学性不应列于造型、色彩、构图之上。爱情的戏码，绝没有教巧合性失色，反之，促使了巧合的完整。

倘若从头读起，李副镇长的骄矜，是作难自己。他一手造了巧合，是作法自毙。故而，该巧合作为特征，是成功的，也是有益的。李老头的激越同样如此。二人的脾性与巧合，对立又统一，互相牵扯，又彼此独立。“巧合”的特征该归纳为：理由固然，事有必至。是以，该巧合的塑造，是成功了。

特征的构成，论列人物塑造也可行。特征取材自然，如李副镇长的骄横，必是来自某位或几位现实存在的人物。倘是照实描写，构成骄横的要素显得单一。艺术家做的，要令这一特征，更完整、更深刻、更动人，是艺术家观念的体现。为更好地诠释该理念，以《饭局》五种为例。

《饭局》五种，多写借公粮吃喝的今象。几名官宦的特征，自是“权诈”。若写得一般坏，是无法教读者憎恨的。做小说时，将他们办坏事的手法写完整，才能教人咬牙切齿。若果小说的末处，这些擅钻空子的人，没能吃到恶果，读者也是不大开心的。这便涉及了艺术哲学的别处问题——艺术的意义是什么？

《饭局》涉及的官者小心得很，素来不赴平白无故的宴。若非去不可，须寻到根由。倘是明面上，都瞧出来有事相求，断然是不去的。

秦君苦恼得佷。他经营商店，却难以商店风气款待，欲谈几笔合作，来者见着了简陋的筵席，心底生出的合作愿望，也活生生咽了下去。此处若是收笔，官者的样貌就来不及写全。故事末了，秦君的好友明人来请他下馆子。秦君露了本相，言道自己许久没吃上好物了，今是必须灌几口茅台，才过瘾！

冯镇也是为官者。赶上同学聚会，明人再三再四地发短信，告知地址，邀他赴宴。冯镇仿佛耳聋目盲，一概不回。末了，明人没辙，补了一句“同学聚会”。未曾想，冯镇大方地回复“一定”。

《饭局》五种的妙处，是交融了恶官的百相，使得“权诈”比平素生活里见到的，更全面、完整、深入。第二篇文内，一众欲借公粮吃喝的人，栽进了贪婪，遭人举报。作者虽未就着后续着墨几分，想必读者自行猜测，猜度后续并不是难事。

行文至此处，便添几句艺术的意义，也与之前数段承接。艺术也会写很坏的人、很坏的事，教人更绝望总不是好的。丹纳以为，艺术的重要功能是教会人爱，并令人具有勇气。《透明生活》大抵是做到了。市井的人、权贵的人、贫穷的人、富有的人，他们的故事教会人爱生活、爱自己，拿出勇气直面生活。脾性的短处、做工的欠缺、婚事的瑕疵，都难免。尽如人意，是人们美好的意愿。牢骚话，也总是有的。生活一如月亮，月圆是片刻的，月亏与月盈，才常见。三者若是缺了一种，另两中也失色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