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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人:萧斋独坐,全然不觉案冷 ——我写《中国杂文史》

来源:文汇报 | 吴兴人  2019年08月26日08:35

近日,上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和上海文联媒体中心为纪念新中国成立70周年,联合举行“文·忆——新中国70年令人难忘的一部文艺作品”征文活动,要求应征者谈一谈写这部作品的审美感受以及于人心、于社会、于文化、于国家的重要价值。文艺评论家协会诚邀我参加本次征文活动。我思考了一下,60年来,自己作文不少,但比较有意义、有价值的一部文艺作品,还是《中国杂文史》的写作和出版。

读高中后,我爱上了杂文写作,不断向报社投稿,多数被打回票,但我没有退缩。稿件不能发表,说明自己水平不高,只有靠多写多读多思考来提高。读高二时,听说班主任沈洁云老师(现还健在)的先生唐弢,是著名的文艺理论家和杂文家。他还是鲁迅的学生,用鲁迅笔法,化名写了许多杂文,颇有“鲁迅风”。这些杂文是不是鲁迅所作,外人难以判明。鲁迅曾当面对唐弢说:“你写文章我挨骂。”唐弢还有“中国现代文学第一藏书家”的美称。我向沈老师央求,能不能让我到她家中拜见唐先生,在写作上指点一二,沈老师爽快地答应了。

1956年初夏的一个下午,我到茂名公寓见到了唐弢先生,他当时才40多岁,身材魁伟,稍微发福,说一口镇海普通话。见面虽只有半小时,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促使我一辈子和杂文、评论结下了不解之缘。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进《文汇报》工作,师从著名杂文家陈虞老,承蒙他的细心点拨和培养,使我在杂文写作上有了一点长进。

1978年,我有幸结识了浙江文艺出版社总编辑刘耀林先生。我写信告诉他,写杂文已有20多年,积累了一些作文心得,想写一本书,题目叫《漫话杂文》。我是浙江吴兴人,不知家乡出版社能否容纳?不久,刘先生回信说,选题获得通过。这本小书,不过是一本关于杂文的杂感汇编,写了21篇短文,涉及杂文的源起、勃兴、说理,以及杂文和形象思维的关系、杂文的讽刺和幽默等。刘总要我“放开手写”,但我写来写去,却是放不开,因为从来没有写过书,不得著作的要领。《漫话杂文》这本小册子,共60000多字,小32开,加上后记,只有101页,身材单薄,放在书架上,站也站不起来。虽然这是一本分量很轻的小书,但因为研究杂文写作的图书在国内不多见,于是在1979年5月出版了,我成为出版界的“新秀”。

为了写这本小书,我阅读了大量历代杂文,也阅读了从古到今的许多古文和文学史著作,使我眼界大开。初涉杂文之区,五光十色,洋洋大观,原来杂文这种“古已有之”的文学样式,2000多年来,波涛起伏,源远流长,略窥一角,令人神迷心醉。听唐弢先生说曾有意写一部中国杂文史,已列出写作提纲,后因调北京担任文化界领导工作,行政事务繁忙,未能如愿。于是,我忽生一想:我是否也可以写一部中国杂文史?开始,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尔后,慢慢找到了一点门道。从1984年开始,我沉入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潜心检阅,寻章摘句。子夜荧荧,萧斋独坐,但每有发现、意会,融于笔端,则兴味无穷,全然不觉案冷。坐冷板凳也是一件好事。我的眼前时常浮现陈虞老期许而亲切的目光,更不敢稍怠。四载寒暑,集腋为裘,从先秦写到晚清,从孔、孟写到严复、章太炎,终于得书一编。幸有上海文艺出版社总编辑江曾培和副总编辑郝铭鉴先生并不见外,加上他们本人都是杂文写作的行家,于是慨然予以接纳,我的内心自然是感激莫名。

书成,无人协助誊抄,读小学四年级的儿子邵竞,自告奋勇参加抄写行列。他用一把尺横在稿纸上,一字一字抄写。因为书中有不少古文,他看不懂,抄写速度甚慢,但差错不多。我校对一过,然后,请他把书稿打包,像沙和尚一样,背着书稿,陪同我送到上海文艺出版社。不料此举也有象征意义。这个单位,后来竟成为他美术学院毕业后第一个栖身之所。

1991年5月,国内第一本《中国杂文史》得以面世,40万字,实现了唐弢先生的夙愿。我仅给孙洁云老师寄去一本,给《文汇报》的几位前辈,如唐海、唐振常诸先生各奉一册,鼓励的话听到一些,文化界、新闻界反响还不错。

九年后,上海人民出版社总编辑郭志坤先生对我说,你写的中国杂文史,填补了文学史的一个空白,但缺少现代杂文部分,没有提到以鲁迅为首的现代杂文,好比一张桌子只有三条腿。他提议增写杂文现代部分,可以增订再版。好在那时,各种现代杂文的精选本已陆续出版,从上世纪30年代到80年代的名作,大抵在列。这为我增写现代杂文部分提供了许多可贵的资料。王韬、梁启超、林默涵、马铁丁和陶铸杂文,均已入选。我又花了一年多时间,共补入20万字,将“鲁迅把现代杂文推向了高峰”专列一节,一部从先秦写到现代的60万字的《中国杂文史》,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再版,是时为2002年1月,离1979年我写《漫话杂文》已23年,我亦步入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