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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乎诗歌之上——读臧棣三本新诗集

来源:华西都市报 | 杨献平  2019年08月25日10:34

《沸腾协会》《尖锐的信任丛书》 《情感教育入门》

作者:臧棣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诗歌乃至一切艺术创作的本质,乃是“无日不趋新”的。一个作家诗人最重要的使命,便是不断地变换“姿势”,用诗歌这件武器,常常出人意料,给自己的创作持续的新鲜感,同时也要对诗歌本身进行有效的独我意义上的探索与实验。

关于这一点,臧棣的诗歌创作应当是当下最好的范例。这个范例当中,指的不是他的诗歌创作本身,而是他对于诗歌的一种态度。即在崇尚平庸与直白的诗歌之外,臧棣做的是诗歌之上的艺术创作。

从一开始,我就反对平白如话的诗歌。诗歌是神谕的结果,倘若我们的诗歌缺少了“神性”甚至“寓言”的性质,那么,诗歌写作的意义何在?难道仅仅是“世俗经验的高级总结”和“个人情感的简单赋予”?那么,诗歌写作的核心与“制高点”又在何处?当代多数诗人丢弃的,不是诗歌在肤浅年代的哗众取宠,却是诗歌的“临渊自堕”。

在此背景下,作为具有建筑灵魂宫殿一般品质的诗歌创作,需要的是一种独立的卓绝探索,需要的是一种舍我其谁的诗歌冒险精神。从臧棣的诗歌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葳蕤的森林,也可以看到漫无边际的原野。可以从他的诗句之间,窥知一个人的心灵及其学识、思想和情感在这个时代的无限漫漶与耸立。这一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一次性出版了臧棣的三本书,即《尖锐的信任丛书》《沸腾协会》《情感教育入门》。齐整而又迥异,令人顿生庄重与悠远之感,同时,也觉得了一种来自诗歌本体和深处的艺术的“澎湃”与涌动。

诗歌写作,需要神一样的存在无所不能,也需要盲者一般化解纷繁而直达本义的能力。

在《尖锐的信任丛书》当中,臧棣用诗歌的方式进行的是个人对于事物的爆炸性的认知,或者说撕裂般的自我校正与命名。如《公开的秘密丛书》一诗中的“……买张机票,就可以现身在海边的出租车内。/比旅行更漫长的是我需要你。/如此,我推荐你认真思考一下火山。”火山与公开的秘密,这两个不相联系的事物,借助于自然物而强行为人间事进行某种意义上的“通牒”,这是诗歌“随物赋形”的一种障眼法,其目的还是后者。在《回声学丛书》当中,臧棣采取的方式显然更加隐蔽,其语言或说诗句的“建筑”方式趋向俚俗(或许这不合乎诗歌的要求),但他给予语言和诗句的内核却产生了更新鲜的力量,“西红柿疯了。现实全是对立面。/它想象一个影子从早到晚捏它身上的/,没日没夜。它设想自己曾三次拒绝过/世界之最。它请主持传达一个消息:/没有吃过西红柿的,请再举一次手……”

然而我们可以看出,这种姑且所说的俚俗反而更庄重甚至沉重,貌似轻佻的语言建筑实际上是坚硬的,不仅给予了诗歌本身以强力的支撑,也使得诗歌自身产生了一种“飘移”和“蜂拥的力量”。臧棣的雄心好像是用自己的语言,对一切应予书写的对象进行全方面的颠覆、解构和隐喻。

在其《情感教育入门》一书中,不论是哪种的“入门”,前者的限定和后者的敞开,构成他的入门系列诗歌的多义性与无限性。“生命的技艺常常忽略/物种的差异,波及不同的/世界神话:悬崖上,将烈马勒住的人/也许从此会转而关注银鸥的/濒危状况;毕竟,它们体型庞大/脊背上的神色如同鬃毛下的/极少被注意到的发暗的勒痕……”(《银鸥入门》),“老式电线杆,不在街面上/但从闹市区往里随便一拐,/他们的身影,便赫然在目/迄今还没拆除的原因,/细究的话,比历史中/总会有很多死角还暧昧。”(《一只喜鹊是如何起飞的入门》)。如此等等,基于现实情况而将之有意分解开来,用碎片和残渣的形式,进行新的诗歌意义上的拼接与组合,使得臧棣的以“入门”为标题的诗歌作品有了沉于人间烟火与俗世渣滓的沉实,更具备了诗歌足够的“气场”和飞行能力,扩大了“受力的环境”和“打击的精确度。”

这也说明,任你如何腾云驾雾,钻天遁地,也无法真正地与大地和现实割裂,诗人所能做的,只是在离地三尺或者更高处,衔接天地,并从两者之间采集更多的信息加以幻化而已。有人说,臧棣的诗歌难懂,事实上,所有难懂的诗歌都是对世界浅薄那一面的自我回避。优秀的诗人和艺术家,是不屑于让自己过分被现实和既定之物所拖累与拘束的,出乎其外,实深在其中。在《沸腾协会》一书中,“协会”这样的诗歌标题冠名实在是有趣,一开始令人一头雾水,因为它颠覆了我们从未有过的关于诗歌标题及其命名的“常识”。

“它的游戏就像我们参观过的笼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变大的笼子好比宇宙比政治肤浅,/变小的笼子,就好像有一种沉默,只能由我们的替身来打破。”(《黄雀协会》)“几株雪松错落着时光的门廊。/紫燕飞上飞下,给命运调音——/它们迷乱的影子/就像被锉子锉下的碎屑。”(《邂逅协会》),如此等等的诗歌,其实是极其容易读懂的,也是由浅入深,甚至令人震撼的。我们在日常中忽略的,恰恰是诗人重启诗性与“天机”的东西。在这方面,臧棣的诗歌为当代诗歌提供的,不仅仅是对诗歌本身的有力的探索与实验,也是在努力构建自我的一种诗歌书写方式。只是,他所作的,到目前为止,真正认同的人还是太少了。

这种少,我觉得也是很多诗人的责任。当然,有人写当下的诗歌,用来博取套现式的荣誉与好处,有人致力于诗歌的恒久性与诗歌创作的未来意义,为的是,把作为拿来主义产物的新诗向前推进。大抵可以说,臧棣和他的诗歌属于后者,正因为他属于后者的原因,在诗歌写作上,臧棣一直是独立的,即使他的那个学院派(其实,诗歌分派之类的,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当然,也为了批评和论说的某种方便)当中,臧棣也是自觉地独自行走的。而对于新诗和更多的诗人而言,诗歌是无尽的,艺术也是无尽的,在此年代,在此路上,“愿你自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有充分单纯的心去信仰。”(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信》)我们要做的,既在诗歌之下,更在诗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