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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

来源:贵州民族报 | 程华  2019年08月23日09:14

炎阳炙人。

而对于小亮的父母来说,人生已入隆冬,寒彻骨髓。他们惟一的儿子小亮,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晚上八点多。晚自习结束后,初二学生小亮走在回家路上。一辆小轿车突然越线冲来,正常行走的小亮被撞飞出去。一辆长安车恰好迎面驶来,司机反应不及,飞来的小亮又被卷入车轮底下。

小轿车未停,绝尘而去。长安车司机哆嗦着报警,又抱起小亮往最近的医院送。小亮伤重,回天乏力。闻讯赶来的父母晕厥在地。

接警后,民警小艾们马上开始查找小轿车。事发时,路边一保安闻声回头,昏暗中只见小轿车远去的模糊尾部。更糟糕的是,那两天出事路段监控恰好报修。碎屑溅落的现场只捡到十几块车灯碎片,足足四散到20多米范围内。小艾们一片一片镶拼,一个完整的车灯轮廓慢慢复原。见过太多车辆,他们一眼识出:这是某品牌国产车的车灯。

凭少量脱落的漆皮和半根保险杠压条判定,车身为黑色。车牌呢?无人看清。那么搜索附近汽修店乃当务之急。分头沿附近修理店拉网式搜寻至天色微曦,一无 所获。调阅相关档案一辆辆过滤,一滤滤出几百辆符合基本条件的车。逐一排查到最后还剩六辆,车主们住址分散,遍布于主城区。

几番辗转,有的车主被找到,排除了嫌疑;有的车主几易住址,一时无法找到。对汽修厂摸排扩大到整个辖区几百家,仍无线索。每晚,精疲力竭的小艾们就蜷在办公室沙发上。天亮,排查接着开始。

第五天,小艾们开始就车售渠道展开调查,发现某厂下属单位有三辆,且从用车时间等情况看,其下属建筑公司司机田嫌疑很大。

当晚,在厂方协助下,这辆藏在车库里的车被找到:车灯一只陈旧一只纯新,保险杠上残留的半截压条原封不动。拿手里一半压条一比,不长不短,刚刚吻合。

田一脸无辜:我没撞人!小艾逼问:撞死了人,你不知?田呆了。原来那晚田接上司郑电话,称驾车出了点小擦挂,让马上去汽修厂处理一下,特别说明要去他熟人一偏僻汽修厂。田忙将车开去简单做了处理。那个汽修厂并不在小艾辖区内。

凌晨,郑被刑事拘留。事发当晚好友饭聚,他一开心喝了大半瓶高度白酒。为逃避责任,他当场驾车逃匿。

小艾小吕去小亮家。不是不能通知他父母去队上,但小艾沉思一下,决定上门去。

虽见得多,但屋内浓重的悲伤气氛仍让他俩心头一颤。窗帘全闭,只开一盏小灯,一群亲朋围在小亮父母身边。父亲呆坐,准确说是半躺,如一尊失去生气的石像。母亲形销骨立,头发蓬乱,泪痕斑斑。

当年身体羸弱的她几尽周折怀上小亮,不敢下床走动,不敢晾晒衣服,直到小亮平安降生。小亮小小年纪便懂体恤父母,学习成绩也在班上名列前茅。“他说大学毕业后还要考研出国的……”母亲哭倒。

小艾站在小亮卧室门口看了看。电脑、书桌、课本,一件件发散着青春少年的气息。家庭中最充满阳光之处,如今成父母锥心之地。抬头又见客厅一张全家福,一家三口于树丛中笑着比个“V”字。

小艾想起曾经的案子。一名和小亮年龄相仿的女孩,也是家中独苗,能弹好听的钢琴曲,能画好看的夏荷。如果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平安长大,她也会拥有花一样的生活。但她的生命在十四岁那年因一场车祸永远定格。肇事司机同样系酒驾。

那以后,她父亲有个不变的习惯:万籁俱寂的深夜,默默走进女儿房间,轻轻将小小的盒子搂在怀里,像搂着刚出生的女儿。她母亲则坐身边,偎着他,无声地哭。

离开小亮家,小艾小吕一路无话。小亮父母细弱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谢谢啊,谢谢你们……”

不久,小艾去辖区中学上交通安全课。正是小亮生前就读的学校。

班主任吴老师一提起小亮就哭。出事当晚上完夜课遇到小亮,男孩红着脸说,老师,我这回考试没发挥好,下次一定赶上来!不料竟是小亮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吴老师刚回家,电话响了,她听到乱纷纷的尖叫:“老师!小亮出事了!”她慌忙赶到医院,看到泪流满面的校长,还有一群嚎啕大哭的学生。走廊里哭成一片……吴老师给小艾看一张信纸,字迹有些模糊,应是泪迹洇染所致。这是同学们写的悼词:“……我们一起吃零食、一起玩闹,我们说好要一起上个好大学,让父母微笑;我们说好一定要踢下这场球赛……可是现在,你安静地躺在那里,没留下一句话……”

授课结束。小艾凝视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同学们,每一起交通事故背后,都凝结着鲜血和生命。你们是未来,你们会有长长的未来。在现在,在未来,我们都将竭尽力量保护你们。请记住,安全,才能回家!”

全场静穆。小艾正正警帽,行礼,在几十双眼睛注视下离开教室。背后,有饮泣隐隐响起,像风拂过落叶。

那个夏天,那些悲伤又满是期翼的眼神,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