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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在乡村的中国美

来源:湖南日报 | 熊卫民  2019年08月16日11:33

夏至,天地变得辽阔热情。

我和几位编辑、作家朋友在长江南岸江南镇和黄盖镇,轻轻地徜徉着。左边滚滚长江东流水,右边远望黄盖湖湿地,绿树葱茏,碧波荡漾,翩跹白鹭雪翅溅起水花点点。踯躅和谐盛世,恍若身处水廊画舫。

黄盖湖号称湖南第二大湖,紧邻三国赤壁战场,与长江血脉相连,调蓄内河注入长江的水。千里莺啼绿映红,风停下了脚步,多情地轻抚杨柳堤,流淌着诗意而又大气恢弘。近探远眺,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惊叹连连。

天蓝得可人,水清得叫人心痛。从大江大湖升起的风,丝丝缕缕的,慵懒地飘着。沿江环湖五十米内的房屋都移走了,腾出土地让绿草扎了根,花儿安下家。虫蛙在草地、花丛里嘶鸣,若是脚步重了,它们便惊惶失措地跳得远远的。

莲荷正是盛时,荷叶田田,争妍连天碧。沿途或是村民在劳动,或有闲者游湖观景、垂钓。走近一丘稻田,观看村嫂从田中取虾。竹篓中虾儿只只个大劲足,举着一双大钳子向来客示威。村嫂一直挂着笑容。从她的话匣子里我知道了,她家以前种田收入低,伢他爸长年离家打工补贴家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政府教会村民稻田养虾,一亩能多三四千元收入,若是能吃苦,一年最少收入七八万。套种湘莲收入更高,花费的精力虽多,却是好项目,她家打算明年尝试。村嫂笑得眯起的眼里,满是憧憬。

翠柳生烟,绿荫中的村居,风格迥异,或是“青砖黛瓦灰墙,飞檐翘角坡顶”的三国古韵,或者素墙红瓦的湘北雅典风情,布局错落有致。那翠柳,那黛瓦素墙,与水相偎。家家户户花儿展蕊放艳,争先向客人展示着自己的娇容,蓬勃,热烈,直叫人把万丈红尘都抛了。陪同的镇干部告诉我们,美丽乡村建设刚开始时,蓝图虽美,发动却难,村民大多抱着观望的心态,全靠镇村干部拉郎配。随着时间的推移,示范屋场干净了漂亮了。变化最有说服力,村民们眼里有了亮光,热情上来了,主动投工投劳。镇干部指着村道两旁鲜花环绕的庭院向我们介绍,村民对生活品质有了讲究,既要庭院干净舒适,还要花草相伴。前段时间,村里想清除村道花丛中的杂草,村民主动参与进来,报酬就是把花丛密集区域的植株散去一些移植到自家庭院。

整个村子光洁得不染尘埃,文化休闲广场亮丽。屋外太阳太热情,我随意走进宽敞的图书室里,看到几位老者在喝茶看书读报。一位自称退休教师的老者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告诉来访者,他们把水还给了鱼,把天空让给了鸟,把生态文明传承给了子孙后代,把舒适闲净留给了自己。

沿途过来,随你走进哪个村子,都会颠覆你对农村的固有思维。村落素净古典的韵味,远远近近散落在田地里劳动的人影,尽情展示着农村的新貌,同时显露出深邃的中国经典水墨意象。满眼烟霞,沾着水汽的轻风悄然入怀,像是清醇的老酒,让人微醺,做梦一样,一生的眷恋和情愫都融进水乡,走不出来了。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古往今来,这样的情景,最惹人平生心事,产生愁绪。看着老者一脸幸福的样子,我思念起了父亲,老者应该与我父亲的年龄一般大吧。隔着一个不惑之年,父亲是那时的江南公社负责人。我跟老者说起了父亲。那老者竟然激动起来,握着我的手不松连连说,你是老书记的伢崽呀!他可是大好人啊!

老者告诉我,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父亲带着他们疏通河渠,排渍防涝,引水抗旱,改良土壤,种粮种棉花苎麻,带着他们办企业……那时光好红火,粮食大丰收,棉花大增产。1980年,他们的收入由上年的80多元猛增到300多元,增产幅度和人均纯收入是全县的第一。老者兴奋地说,那是30年来收成最好的一年。

老者却不知道,父亲没有真正高兴起来。他站在江与湖堤岸的民居前眉头紧蹙。村道泥泞,不少民居是用木头绕稻草拼起的,猪牛与人共居一屋,牲畜粪便随处是。父亲在思考,下一步该怎样做。但还没等拿出个章程来,一纸调令让父亲从此留下了念念不忘的遗憾。

思念,清澈又朦胧,远远的……

沿着漫漫时光,从长江岸线转入湖岸,走上三国古道。这片美丽富庶的土地,历史古老悠久。1800年前,三国东吴将军黄盖在黄盖湖操练水军,赤壁火烧曹军。战火熄灭后,孙权论功行赏,把湖赐给黄盖。黄盖的子孙后代在这里开垦,耕耘繁衍,虽灾难重重,却怀着诗意般的梦想不屈不挠,前赴后继,守护着家园。细细探究黄盖镇街口的黄盖塑像,那个戎装古人,硕大的眼睛直瞪前方,那表情是深沉的,一定是在憧憬家园未来美妙的景象。我们的祖辈们,能想象得到家园今天的美丽么?

夏风吹过来,大湖波涌浩荡,映着长天碧色。我仰视着这位古人厚厚的嘴唇紧紧闭着,缄言,却不屈不挠,是泱泱大气之象,撩动人的心性,教你生出意气风发的豪气来。

漫天鸟儿归巢,斜阳泼洒下水墨丹青,一天的行程将结束。忽然,我感觉脚下的路古老深邃,恰似一个民族的世界观,牵引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