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草原一日(外一篇)

来源:天津日报 | 安 宁  2019年08月15日11:08

午后,我跟着凤霞去她的姨妈家,帮忙杀鸡。

沿着草原上的大道,摩托车一路向南。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南方,因为摩托车行经的草原,几乎看不到任何的人烟和村庄,好像我们行驶在永远走不出边际的绿色荒漠之中。道路事实上是其他摩托车轧出来的一条细细的轨迹。一路上只遇到过一辆汽车,停靠在草原上,两个男人跪在地上,不知在挖什么东西。贺什格图猜测说,可能是在逮大眼贼,因为这东西的肉据镇上吃过的人说,可以治疗风湿病。途中还要穿过一座废弃的桥洞,只有三米多长,实际上就是一个直径约一米多的水泥管道。我笑着说,下雨的时候可以在这里避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没想到,几个小时后,这话竟然成了真。

嘎查坐落在锡尼河旁边,只有二三十户人家,而且彼此之间都相隔有一两公里远。这里水草丰美,明显比锡尼河西苏木周围茂盛。所以即便人烟稀少,但是嘎查里养的牛羊和马,却一点都不比苏木上少,路过一户马棚破旧的人家时,看到里面竟然有三四十匹膘肥体壮的大马。而且这样小的嘎查里,奶车也会每天过来收奶,牧民们无需跑到苏木上去送。

人多力量大,几个人很快就将鸡褪完了毛,也就在这时,雷声忽然逼近,天地间顷刻就暗了下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在不远处的草原和天空之间亮起。很快,大雨倾盆而下,并夹杂着黄豆粒大小的冰雹。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东西收拾到房间里去,关了窗户,继续劳作。男人们将汽油倒入火枪,而后点燃烧烤着褪光了的那些细碎的鸡毛;而女人们则将烧烤完的鸡,拿刀子割开肚皮,掏出内脏,完成最后的一道程序。等16只鸡全杀完了,雨也停了。雨后的草原上,一道美丽的彩虹横贯南北,牛们又陆续走出家门,吃雨后被清洗干净的草。彩虹犹如巨大天幕上的背景,不管人的拍摄技术多么拙劣,不管相机多么傻瓜,只需手指按动快门,就完全能将最美的风景收入镜头。草原在这一刻,宁静、清爽,又带着一点湿漉漉的风情,犹如一个刚刚出浴的蒙古族女人。

凤霞分到了她和贺什格图最爱吃的所有鸡胗,帮忙照料的姨妈家也留下了几只鸡,其余的则被老舅带回家去,放入冰箱,慢慢享用。来时所走的路,全部积满了水,闪烁着亮光,犹如一条条亮晶晶的银带。所以摩托车只能避开另辟蹊径,原本晴天时看不到人影的辽阔草原,此刻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许多摩托车来,大约都是在亲戚家喝酒畅聊的,知道这雨脾气古怪,或许一会儿又下起来,所以趁着天晴赶紧回家。我坐在后座上,感觉好玩,好像在拍摄电影般,从四面八方,地平线的另一端,泉水般涌出人来,而且,皆朝桥洞的方向奔驰而去。

不过还没到桥洞,隐匿的大雨又哗哗下了起来。五六辆摩托车像牛一样,冲向可以避雨的桥洞。其中乘坐一辆摩托的两个男人,大约是刚刚喝酒回来,醉醺醺的,再加上泥泞,啪一下摔倒在泥地上,沾了一身的泥水。一行人都忘了大雨,皆看着他们两个哈哈大笑起来。那两个人果然是醉汉,我们猫在桥洞下避雨的时候,他们却全然不顾雨水,冲出去继续前进,好在这天气,在草原上行驶的车辆并不多,也没有红绿灯,否则,他们这般踉踉跄跄地放肆开车,非得被拘留不可。

看着雨小一些了,我们赶紧继续赶路。恰好有一个年轻男人从草原的另一侧经过,凤霞豪放,远远地就让他停住,载自己一程。我以为他们认识,问了贺什格图才知,大家根本就是陌生人,不过在这因为辽阔而交通不便的草原上,搭陌生人的顺风车,实在是跟吃草的牛羊一样,随处可见,并成为自然。

凤霞已经到家的时候,我和贺什格图还在路上,因为他的车没有油了,只能下来推着。不过这时候的草原,已经风停雨住。公路一旁,看见一百多匹高头大马在草原上奔驰,或者吃草。它们闪亮的缎带一样的毛发,在被洗过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而另一旁,则见无数白色的飞鸟,在河的上空翱翔。

草原在这一刻,充满了迷人的让人陶醉且窒息的美。

草原上的马戏团

这个暑假,我跟女儿阿尔姗娜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度过。

草原小镇上一向没有太多娱乐活动,因为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晚上哪儿也去不了,所以当一个南方的马戏团,开车绕镇上用大喇叭喊了一圈后,昔日安静的小镇,草一样忽然间冒出来很多人。

马戏团明显是一个家族草班子,有一对儿男女站在门口,借会耍金箍棒的小猴子,给人拍即时可出的照片。那小猴子穿了一身孙悟空的衣服,举着小棍子,像模像样地在男人肩膀上耍弄着,人群里有看着好奇的,都抱着那猴拍10元一张的照片。耍猴男人的老婆是大肚子的女人,看样子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镇上的女人们便议论说,如果生在车上可怎么办呢?男人们便插话说:生就生了呗,没看马戏团里另外三对儿夫妇的孩子,都已经可以帮忙扎帐篷了嘛!

震天响的音乐几乎引来了草原小镇上所有爱看热闹的人们,在马戏团的人忙着扎起巨大帐篷的时候,对面的小卖铺也跟着沾了光,大家都纷纷在开场前去买吃的喝的。男人们照例一人两瓶啤酒喝着,有那么几个已经有些醉意,在我抱着阿尔姗娜进帐篷后,扑通一声,坐在我的旁边,差点将我给挤下椅子去。台上笼子里正有一只可怜的黑熊,在震撼的音乐中,焦灼地转来转去,让我总是担着一颗心,会不会它突然间来一声怒吼,而后冲出来,先将囚禁了它的马戏团的三对夫妇给咬伤了?

门票10元一张,只是进去后,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观看,马戏团的人做足了等待的功课。等得直让我有些不耐烦了,抱着阿尔姗娜走出了帐篷,逗引一只大黄狗玩。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大而昏黄的月亮挂在天上,阿尔姗娜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这路灯一样抚慰着整个草原的月亮。她大约第一次注意到这样清晰美好的月亮,啊啊叫着,让我去看。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在凉意沁人的夜色中,看了好长一会儿月亮。直到阿妈过来找我们,看已经开场的马戏团演出。

如我所猜,家庭式作坊的马戏团,在城市里完全找不到演出的场地,才会千里迢迢地开着大卡车,到这偏僻的草原小镇上来挣钱。这里牧民的好奇心,完全可以保证这一晚上的收入。尽管,他们的演出内容实在简单,没有多少艺术含量,只是驯小狗、爬杆等简单杂耍游戏。阿尔姗娜已经有些困倦,我抱着她,看了一两个节目便走了出去。

站在商店门口等贺什格图的摩托车来接的时候,几个喝醉酒的年轻男人,正在很凶地打架。店老板是个长相威武的男人,见他们在门口打架,影响生意,有些不耐烦,出来三拳两脚,就将其中一个给打倒在地,另外两个大约也酒醒了,拉起被打倒的那一个,嚷嚷着要去别的地方再打。我看了有些担心,问开摩托的贺什格图,以后这些人还会不会来店里买东西?他笑笑:放心吧,明天起来,他们就忘了,照样约着一起到店里买酒喝,否则,天天记着仇,活着多没意思。

一路上,我们像坐在小船上一样,在高低不平的泥路上,一边闲聊着,一边上下颠簸。阿尔姗娜却喜欢摩托车这样的交通工具,很熟练地站在后座上,紧紧抓着贺什格图的衣领,机敏地看着隐没在夜色中的点点灯光和无边的草原。时不时地,会为路边一群站立的大马,或者卧倒休息的一群奶牛,而惊呼喊叫。她如此迷恋摩托车这一草原上最普通的交通工具,以至于到了家,还不肯下来,非要贺什格图载着她坐在前面,在院子里再突突突地跑上一圈才肯罢休。

今晚没有月亮,却有满天的繁星。我站在湿漉漉的庭院草丛里,抬头,很轻易地就辨认出了北斗七星、北极星、织女星与牛郎星。我就这样在夜色中,仰头看那浩瀚的星空,许久。日间一切的烦恼琐碎,此刻都被这寂静的夜空洗涤。我在这个尘世,犹如初生的婴儿,洁净、单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