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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金川

来源:中国文化报 | 高亚平  2019年08月08日07:46

下了一夜的雨。雨清清亮亮,时疾时徐,到了天明,仍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差点使我们去金川的想法成了泡影。当地有谚:山戴帽,雨飘飘;江起罩,太阳照。望望紫阳城周围的群山,果然云雾缭绕,不见山头。而汉江之上,则是一片的烟雾迷蒙,水如一块翡翠,凝然不动,随天气的晦暝而变化。金川的李乡长犹豫着问我们:“还去吗?要三个多小时的路呢!”我说去,便撑了伞,随他们沿着曲曲折折的石板小街,来到了码头。

这次来紫阳,我并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地方叫金川。去金川,完全是受了一个朋友的鼓动与诱惑。他告诉我,金川是一个很有历史底蕴的地方,虽地偏,山水却佳,尤其那里出产一种黄泥,不唯性黏,且质地纯腻,是制陶绝佳原料,远在汉、唐,陶土业便十分发达,历朝历代,奇巧制陶艺人层出不穷。就是当世,也出了一个名叫叶锡平的角儿,此人年届不惑,木讷寡言,却从上辈人手中学得绝妙制陶技术,制作出的土陶作品无论飞禽走兽,还是人鬼神佛,均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名播鄂、皖、川、陕之地。我便极想去看看,见识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朋友是热心人,不负所托联系上了乡长,才使我们的这次造访得以顺利成行。

船在疏密有致的雨声中起航了。江风很硬,尽管已是五月,又在秦岭之南,但因下了雨,江面上还是很冷的。我们因贪看景色,还是都坐在舱顶的平台上。山势逶迤,山色青翠,水随山转,船若行驶在夹峙的画屏之中。偶尔,有一户人家临江而建,半边房屋悬空,让人心为之惊。而檐前窗下的红衣女子,影影绰绰,婀娜有致,不免叫江上之客玄想非非。江面上水波粼粼,船行其上,便将一江的绿犁开。船头,红旗猎猎。雾绕翠峰,雨色空蒙,正在我眼迷心痴之时,猛听得山歌声起,循声望去,便见江边的山路上,一个头戴斗笠肩挑担的小伙子,时隐时现地穿行在绿树丛中。他哼唱的是《南山竹子》:“南山竹子节节高,郎吹笛子姐吹箫。姐吹箫来吹得好,郎吹笛来吹得高。”歌声粗犷、激越,山野气十足,但因了山风的撕扯,便变作一缕一缕的,隔了蒙蒙的雨雾,氤氲到青山绿水中去了。

茶是要喝的,但须移座船舱,江风太大,茶杯会被吹入江中的。品茗赏景间,船已到了金川乡。上得岸来,此地果然是满地的黄泥,踩上去便是两脚泥疙瘩,拖得人连路都走不动。乡政府坐落在白马村。白马村不大,也就是一千多口人的样子。几百户人家,一色的青石板房,掩映在绿树丛中,狗吠深巷,鸡鸣桑巅,幽静而诗意。甭看村庄不大,但历史却很悠久,来历却不俗。据老辈人讲,此村江边有一石状似白马,白马浮出水面时,便风调雨顺;若白马隐于水下,则会出现洪涝灾害,极为灵验。因此,当地老百姓将其视为神马。可惜此石已毁于一九八三年汉江百年不遇的洪水中,湮没无闻,不知所终,只留下了一个美丽传说。冒雨漫步在白马村中,我常常为农家牛栏猪舍墙间造型奇特的青砖而惊异,那纵横的花纹、那篆隶夹杂的铭文,古朴而典雅,传递着这里土陶文化历史的久远。而乡民家中随意弃置在墙角灶间的一个陶罐或瓷碗、瓷盘,也许就是一件价值不菲的文物。要知道,这里是有名的土陶之乡,远在千年前,陶器的烧制已有了相当的规模,而到了近代,制陶作坊已如星辰,散布汉江两岸。其土陶产品,更是行销大江南北。

沿着泥泞的山间小径,踩着绿汁四溅的青草,我们来到了江对岸的龙王潭,走进了绿树环绕的制陶艺人叶锡平家。“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他的家虽然很寒素,但其土陶作品却是气象万千。林间隐者的高逸、和合二仙的忘俗、月中嫦娥的清丽、茶姑的清纯俊美,以及在山巅高飞的苍鹰,在田中耕作的健牛,还有酒杯茶壶,无一不栩栩如生,透出一股山野之气,观之如清风扑面,味之若土酒醉人,其灵活与奇谲让人喟叹,不由我们不信紫阳陶土文化后继有人。

暮从碧山下,但做伴的并不是山月,依旧是淅沥的雨声。泛舟江上,望着薄暮冥冥中烟雨蒙蒙的白马村,抚摸着刚刚购置的金川泥精茶壶,心里想着用它泡一壶紫阳富硒茶,于月清风明之际,独自品茗,那滋味又当如何呢。夜静谧如瓮,船如游鱼,在我这番胡思乱想间,已渐渐驶离金川这块古老神奇而又富有朝气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