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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土埔长卷

来源:泉州晚报 | 许谋清  2019年08月06日08:04

晋江,一座长在“赤土埔”上的国际化创新型品质城市。(施清凉 摄)

创业在记忆中是一轴长卷,它的起点是绿色庄稼地中一块块红色的大地秃斑。绿色是上苍的大写意,秃斑算是留白吗?

创业是一条漫长的曲曲弯弯的路,它的起点是一圈圈的赤土埔,酸甜苦辣的赤土埔。

什么是赤土埔?一块块和庄稼地间隔地摆在一起,但它不长庄稼也不长草。刮风,尘土滚滚;下雨,赤水横流。昨日,它就是百无一用的废地。赤土埔占了我们十分之几的土地。只要进入乡村,脚下也是赤土埔;只要进入墓地,让人跪拜祖宗的也是赤土埔。

泉州晋江一带所有的土地深挖下去,底下全是赤土。天蓝极,叫见天骨;地挖到赤土,叫见地骨。

赤土埔让人刻骨铭心:二甲埔、后壁埔、龙身埔、狮子墓埔、社坛埔、丙厝埔、菌柄埔、齐埔、过沟埔、五里埔、山仔埔、福埔(血埔)……

赤是贫穷,绿是丰硕。

我们向土地要粮,曾经在这赤土埔上开掘,把赤土埔剖开,把庄稼地里的土秧往那里挑……风来了,把新土吹走,雨来了,把新土流走。赤土埔还是赤土埔。我们在赤土埔上挖坑,填上土秧,种上树,树长不高。我们在赤土埔上种茶,茶树伸不开枝叶。

我们不屈不挠。

在黑麒麟山红麒麟山边上,有一个个赤土埔的裂口,一丈深,两丈深,赤土赤到底。

盘古开天地,他太累了,倒下了,身躯变成了高山大河,一只眼睛变成太阳,一只眼睛变成月娘。他是来不及劈开这赤土埔,抑或这赤土埔是盘古赤血的凝聚?

郭沫若站在横跨五里海面的安平桥上写下诗句:英雄气魄垂千古,劳动精神漾九霄。

《创业史》的扉页上用了一句乡谚:创业难……

我亲眼目睹过共和国创业的各种壮阔场面,南方春风劲吹,我听到一种呼唤,做了抉择,走出北京的书斋,回故乡晋江挂职体验生活,和改革开放后从农民中脱胎换骨的创业者们结伴同行。

我们和赤土埔斗了几十年。

可是有一天,我们的眼睛突然亮了,爱上了赤土埔。这块蓝色大海亲吻的红土地。

我们原来看赤土埔没有看到它的颜色,赤,就是穷。闽南话里,穷人叫赤人。赤人赤脚站在赤土埔上。远行穿草鞋,夜晚穿木屐,这是生活在赤土埔上人们的渴望。他们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对土地认识的转变促成生活的突变,竟然由这些祖祖辈辈赤脚的人在赤土埔上创造了中国鞋都,晋江鞋走到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这些原来在风雨中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又创建了中国伞都,撑起晋江伞,色彩五大洲。陶瓷强镇,服装之乡,晋江是一个不断更新的晋江,从纸片,布片,鞋片,正在走向芯片。原来,晋江人的脚离不开土地,现在不但有了自己的机场,自己的海港,而且一天24小时,每时每刻天空上都飞行着晋江人,每时每刻海上都运载着晋江的产品。

还有一道亮丽风景:华侨富民捐资办学,首先选址赤土埔。赤土埔,原来千年不树木,现在十年树人。

我们看到赤土埔的颜色,它从沉睡中醒来,是被开发的赤土埔,被推平了的赤土埔,它数倍赤红于原来的赤土埔。连一辈子让扁担压成弯腰曲背的老头子,连一辈子赤脚的老太婆,更不用说后生晚辈,统统看到它鲜艳夺目的色彩,这新的赤土,醒了的赤土。赤土埔,伴以灯火,伴以机器的轰鸣,让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对它刮目相看了。

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赤土埔,它以另一种姿态出现,赤土连天。赤是红红火火,赤是财源滚滚。于是出现一种颠倒:

赤是富足,绿是贫弱。

我们也出现过奇异的景象,到处是一堆堆和好的赤土,像一朵朵血红的花,粗野地开放在南国的土地上。一边在开路,一边却因乡村破坏规划的建筑而堵塞。甚至是城中村。创业是积极的因素,我们自己战胜自己。

晋江在探索中创业。赤土埔上很快烟囱林立,浓烟在天上凝成一团风吹不散,我们拔掉一万多根烟囱,成为第一批洗天人。当工厂和民居挤在一起捆住手脚时,我们又及时开发了工业园区,让企业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一座城市在这里崛起。乡村的混乱组合变成城市的有序排列。以百米宽的世纪大道为轴,把400多亩的绿洲公园、1000多亩的人工湖、1000多亩的八仙山公园和筹建中的崎山公园串在一起,让绿风流畅,完善城市的中心区。我们追求建筑惜墨如金、绿地泼墨如水的境界。

我们换一种活法,不像过去只会土里刨食。五里工业园区、十里工业园区、百里工业园区。赤土埔真正告别它古老的命运。我们面对赤土埔,醒了的赤土埔,千年的寂寞难道就为了等待这一个时刻?千年的缺欠就要在这一刻偿还?

赤土埔,它竟以黄金无法比拟的倍数增值,但它仍然那般平常、单纯、朴实,总是默默地伏在地基底下,如同历史的肩膀,正在扛起一个新的时代。

现在,我们的赤土埔被覆盖了,但我们知道它就在我们的脚底。一次次开发,会是一次次赤红,我们的赤土埔随时准备着成为一个个新的起点。

(作者系《中国作家》原副编审,太湖世界文化论坛理事,晋江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