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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立君:为士人人格写照

来源:联合日报 | 沈凤国  2019年08月01日08:58

夏立君,生于1962年,沂南县人,现居日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主任,日照市文联副主席,日照市作家协会主席。80年代始发作品,以《时间的压力》获鲁迅文学奖。另获钟山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等。散文随笔入列入选大学语文课本、中学语文读本、新中国散文典藏、散文排行榜等。出版文集《心中的风景》《时间之箭》《时间会说话》等,发表《草民康熙》《天堂的牛栏》等小说。

夏立君部分著作。

夏立君对历史人物散文的写作直接开掘出了一条通往几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人格深处的路径,贴着人性,往深里写。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那些写古人的故事式、材料式、表皮式、材料堆砌加浅抒情、小升华的写作,而是走向了思想和哲学的写作。

夏立君的散文不能用所谓的“文化散文”来衡量,我认为这是纯粹的知识分子写作,古代人物是夏立君写作的载体,他真正要表达的是和古人处于同一个“时间单元”里的“我们”。

 

2018年8月,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揭晓,夏立君凭借散文集《时间的压力》获得散文杂文奖,成为迄今为止山东省唯一一个以散文获得该奖的作家。在为夏立君高兴的同时,我得到了一个关于散文写作的新启发,那就是散文写作要往深里写,往人性深处写。刘亮程说“散文是聊天的艺术,就是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这是刘亮程创造的专属于他的散文美学。我想,登顶高山的路不只一条,有好多。散文写作的向度也非只一条,而有多条,往深里写就是多条向度之一。

我是通过文学和夏立君结缘的。远在1996年那个暴雨如注的暑假,我在邻居家过堂里发现了一本《老师的作文》,装帧端庄素雅,那是夏立君编著的一本书,那时他在一所中学教语文。随手翻阅,不觉暗自吃惊。我对邻居家这位从小一块长大的同学说,你有这样的作家老师,真羡慕你呀。从此,我对夏立君的大名铭刻于心。2001年,做着文学梦的我,冒昧地给夏老师写信请教。夏老师认真给我回信,每一次都不厌其烦。直到2004年夏,我才第一次在日照见到他。此后,交往甚笃。我们共同参与最多的活动,就是二人或再多几个人相约爬山。日照及周边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山我们不知爬了多少。爬山过程中,话题多,也容易深入。所以,我自认为已经了解他。直到《时间的压力》发表出版后,我才忽然发现,我对他的了解实际上远远不够,他的思想深度我是难以企及和把握的,但对于他的为人、为文的经历和态度我自认为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文学启蒙于儿童式的苍茫

梳理夏立君的文学历程,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997年之前为第一阶段。那是关于童年系列、乡村生活、日常生活的书写阶段。

一个作家的风格,往往是在很早甚至在他提笔写下第一篇文章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只是后来不断地强化、丰富而已。为《老师的作文》撰写的序言和跋,为此书收录的全国各地教师作家创作的120篇文章所作的精彩点评,尽显刚过而立之年的夏立君就已具备的睿智思维与独到见解,其宏大与细腻兼具的行文风格亦有鲜明显露。甚至可以这样说,就在这本书里,夏立君不只向我们呈现了当时全国一线中学教师的文学生态,同时也呈现了他本人的文学情怀和文学雄心。该书收录的他本人的《西窗》《看人》《说鬼》等作品,已昭示着一个散文家正按照文学的正常轨道迅速成长。夏立君的文章从一开始就具备了一种知识分子清贵的慎独、一种独立思考的能力、一种难得的批判精神和风骨。我想,这就是夏立君和大多数散文作家的区别所在了。夏立君之所以能在文学之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深,这是根本原因。

夏立君是凭借本能完成文学的自我启蒙的。1960年代初,他生于沂蒙山腹地沂河岸边一个闭塞村庄,时代背景和家庭环境共同决定了他不可能出身于“书香门第”。用他的话说,就是“村里识字的人很少,家里也闻不到什么书香”。如此贫瘠的文化环境里,他却从小立志当作家。他的文学追求,一开始就与历史阅读兴趣有关。上小学的时候,一些简单的历史读物就会引起他儿童式的“苍茫感”。出于天生对文字的渴望,他逮到什么读什么。文学的种子就这样被童年夏立君种在了他的儿童式的苍茫想象里。这是夏立君的文学自我启蒙阶段。

让时间之箭飞一会

第二阶段是1997—2012年的写作阶段。

1997年,夏立君主动申请远赴喀什支教三年。雪山戈壁,大漠长河,独特的西域风情和人间传奇让他深深迷醉。行走西域三年,夏立君心胸涤荡,眼界大开,气魄和胆识都有了一个很大的拓展,一系列散文精品力作频频登上全国一流报刊,如《散文》《中华散文》《光明日报》等等。那时候我还是学生,常常去阅览室等着新一期散文杂志的到来,迫不及待地翻阅寻找“夏立君”这三个字。《怀沙》《在西域读李白》《冰雪里的灵魂》等文章就是在《散文》上读到的,而当时《散文》的采稿率是0.1%。登载的文章是真正结实的文章,不只是语言结实,思想和精神更结实。这是真正的质地好、有文胆的散文。

夏立君对待文学的态度是非常理智的。就在那段时间,我常常向他问学。记得他在回复我的第一封信中这样说:“我要给你泼冷水,很多时候,文学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的。”我深知他的心意,因文学钻牛角走火入魔不可自拔甚至导致人生失败的例子可不少哇。他客观而善意的劝诫,让我对文学有了新的认识。2001年,他结集出版第一本散文集《心中的风景》。这本散文集是夏立君文学之路的第一个里程碑。

2008年,夏立君的“时间”开始了。“时间”这个概念第一次走进了夏立君文学语言的世界,成为一个鲜明的存在。现在回头看,这篇散文是夏立君散文之路走向高级思考的转折点。2008年,他的散文《时间之箭》被《散文百家》重点推出,并荣登当年的“全国散文排行榜”。这个阶段,他也发表了一批中短篇小说,如《天堂里的牛栏》《草民康熙》《会飞的鸡》,其中,《草民康熙》被2008年6月号的《小说选刊》转载。

不论在教书还是后来进入媒体,夏立君的创作一直是业余状态。直到2012年,夏立君始能淡去单位的具体岗位,将主要时间精力用在读书写作上。这时,他已届50岁的“知天命之年”了。很快,他的第二本散文集《时间之箭》出版。这是夏立君的又一个转折点,标志着他的文学走向了一种新高度。此集以散文单篇《时间之箭》命名,收录了夏立君自2001年之后创作的一部分有相当分量的作品,同时收录了《心中的风景》中的数篇作品,但整体格调已提升到了一个很高的档次。相对于夏立君的那些乡村生活系列、历史人物系列作品,散文单篇《时间之箭》是一篇将诗思、哲思、文气熔铸到一起的可以“飞起来”、穿越天地今古的作品,是一篇当之无愧的“美文”,在同时期散文家中别具一格。

让古人再“鲜亮”一下

第三阶段是2012年至今的写作阶段。

2012年盛夏,夏立君和我以及几个朋友相约攀登大珠山。登山途中,他向我透露了一个写作计划,要着手写一个古人系列。对此我是持反对意见的,认为这样是误入歧途,我当时认为,关于古人系列的文化散文几十年来被人写烂了,何必去凑这个热闹,白白浪费时光和才情,不值得。当时夏老师好像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别人把古人写烂了,我就让古人再鲜亮一下。”但我当时差不多看作玩笑。后来才知道,包括多位年长的师友也都表示了和我近似的意见。此后数年间,夏立君几乎无任何作品面世。不少人甚至以为他放弃写作了。2016、2017年,《钟山》接连以头条形式推出他写古人的这个系列。读其雄文,方知其初心、雄心。“让古人再鲜亮一下”,这话是有文学雄心垫底的。在熟悉的领域,夏立君却逼迫自己到达了他人不曾到达的境地。我深知夏立君不是赶热闹之人,却还是误解了他。基于我既有的思维和阅读经验以及文学观念的认知,夏立君真可谓“一意孤行”,他对历史人物散文的写作直接开掘出了一条通往几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人格深处的路径,贴着人性,往深里写。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那些写古人的故事式、材料式、表皮式、材料堆砌加浅抒情、小升华的写作,而是走向了思想和哲学的写作。梁衡这样评价《时间的压力》:“这是独辟蹊径之文,自立格局之文,言他人所未言之文。夏立君彻底拉开了与煽情文、鸡汤文、掉书袋文的距离。”

除了第一阶段的自我启蒙和第二阶段的西域三年生活,对夏立君写作产生直接影响的,是他近年来对西方现代哲学、心理学的研究。这对于更加全面而深刻地解读中国古代人物有着极为重要的观照作用。要写好古人,谈何容易,如果没有纵向的对历史与文化的系统梳理,没有在横向上对东西方文化精神的相互观照,就很难站在人类文化和历史的“全景式”的高度去打量古人,思考历史。

就在全身心投入中国古代人物系列散文写作的时候,夏立君迷上了洗冷水浴。他在散文集《时间的压力》后记中详细记录了这种冷水浴的方式,狠狠体验了一把“冷水浇背”的那种“彻头彻尾”的狠劲:“自2016年始,我养成一新习惯:坚持冷水浴。以冷水浇腿脚,浇胸腹,浇头顶,最后是冷水浇背。我彻底明白为何会有‘冷水浇背’这词了。冷水浇背与浇其他部位大异其趣。只有浇背才会令你感到——那股冷气如冰如石,猛然亲近到了你的骨髓、你的神经。”读《时间的压力》,我时常就有冷水浇背之感。夏立君对于古人的“鲜亮”的理解,很多时候都会让正在阅读的你浑身打一个激灵。《时间的压力》甫一发表,就接连获钟山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夏立君很平静。最终获了鲁迅文学奖,夏立君仍很平静。他说:“现在文学奖项多,数千年间无此景象。”又说:“热闹一下而已。”有一回,夏立君说起一位比较走红的作家,提起他是因为他一句话:“孤独是可耻的。”夏立君说:“正好相反,一位作家若没点自求孤独之心,品质可疑。”记者追问获鲁迅文学奖对他生活有无影响,他如此对答:“如从前就喜热闹,不会有《时间的压力》。完成了《时间的压力》,抗热闹能力应更强。再说,一介书生,亦不会有多少热闹。”

《时间的压力》共9篇散文,夏立君写了5年。平均半年一篇。原计划两三个月一篇,结果在具体写作中需要读的书越来越多,耗费的时间和精力越来越大。深挖古今资料,旁及中外文史哲,平均要读半年到一年的书,然后拿出半个月左右时间写完一篇。大部分时间用来读书了。如今,耐得住寂寞,下这等功夫写作的人,十分罕见了。不走捷径,不讨巧,一步一步扎扎实实登顶,夏立君对待文学的态度值得敬佩。我想,这不仅仅是一种新的生活习惯的形成,更是一种新的人生体验的形成,观照到夏立君历史人物系列散文写作,不难不产生这样的关联:作家本人是一个清醒的、情愿自我审视、自我检测、自我革新的人。“活着,或许避免不了需朦胧糊涂些。但若入麻木之境,再冷的水也不管用了。”这种精神与鲁迅精神一脉相承。

承接起“鲁迅精神”

长时间以来,我们的散文生态孱弱、虚伪、媚俗,小情调、小感想、小趣味充斥其中,让人不忍卒读。夏立君的这个“古代人物系列”散文一出来,如同一股强劲的清风,让人呼吸到散文风气的清冽。久违了!这样硬朗大气有风骨有嚼头的散文,这种能抽出硬骨头来敲一下当当响的散文!我认为,夏立君对当代散文的发展是有贡献的。衡量一个散文家是否优秀,重要的一点是看他对散文发展是否做出了贡献,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夏立君的散文不能用所谓的“文化散文”来衡量,我认为这是纯粹的知识分子写作,古代人物是夏立君写作的载体,他真正要表达的是和古人处于同一个“时间单元”里的“我们”。山东作家李登建说:“就在读者对文化散文普遍有所厌弃的时候,《时间的压力》出现了。它让这类文章重新鲜亮起来。或者说,它贡献了从前的这类散文所没有的东西。”《时间的压力》里的人物:李斯、商鞅、司马迁、曹操、李白、夏完淳......他们一张张新鲜有味的面孔最终合成一张面孔,那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面孔,可谓中国士人的集体长相。夏立君是用散文为中国士人人格写照!作家本人表达出的情怀,已远非“发思古之幽思”的千年老调,而是与古人同呼吸共命运。正是源自于作家本人对于人性的多维度全方位剖析,源自于这样对古人的“同情”的理解,他笔下的人物才最大限度地实现了人物本身的还原。这些人物是丰满的、鲜活的,有血有肉有精神,冲破了长久以来我们认识的那些“脸谱化”的“单面”的古人,这是此书给人以厚重伟岸的原因所在。对此,贾梦玮这样评价:“贴着人性写,这往往是对小说家的要求。难道有不需‘贴着人性写’的文章吗?关键是能否养成‘贴着人性写’的能力。......怜悯李斯,崇敬司马迁、屈原,喜欢曹操、陶渊明、李白,警惕商鞅、韩非。历史在颤抖,时间在呼吸,人性在挣扎。我喜欢这样有大局有细节、点面结合、人性丰沛的文章。”

同时,这又是一本留下不小缺憾的的书,那就是没能完成计划中的对多位古人特别是对李贽、王阳明、曹雪芹、黄宗羲、蒲松龄的写作。因多种因素,作者只好放弃,“留待将来”。

用水落石出、吹沙见金来形容《时间的压力》的写作状况是客观的。《时间的压力》是一种“苦吟”式的写作。在个人独到的见解和时代精神的观照中,夏立君表达出了他对传统的温情回望和深刻反省。他感慨“有伟大的古人,没有完美的古人。有伟大的传统,没有完美的传统”。理性与情感的深度交织,让夏立君在长久的情感与思想的发酵中酿造出了散文的美酒。

不难发现夏立君作品中的鲁迅精神。有一次,夏立君偶然在一个视频中看到了鲁迅的孙子、周海婴的长子周令飞,他忽然落泪。我问为何落泪,夏老师说,周令飞太像鲁迅了,身形长相,眉宇气度,都像。我深深地理解他的鲁迅情结。我们的散文,我们的文学,我们的文化,缺少的就是这种批判的勇气、慈悲的担当。我们的散文,我们的文学,我们的文化,缺什么也不能缺钙缺铁。《时间的压力》是奉献给这个时代的一部硬朗之作。

沿着《时间的压力》上溯中国散文史,你会发现,夏立君是能把先秦散文精神、《史记》气派接过来的。这个分量了不起。在创作谈中,夏立君说:“追求在场感,必须先打开自己,也只能以人性为‘通约’。打开自己,郑重地对待古文本、古人,以自己的情怀呼应古人情怀。若对古人都不能真诚,对活人的真诚恐怕更是个问题。没有一朵鲜花需要镀金,没有一位古人需要后人的虚情假意。有些人是连鬼连神都想哄骗一下的。”

往深里写是一种态度

生活中的夏立君话很少,从不凑热闹,给人以谦和、纯朴乃至不无羞怯的印象。可他又很幽默,时时语出惊人,喜独辟蹊径乃至“胆大妄为”。

夏立君喜爬山,喜欢“啸”,他不走寻常路。和他爬山,你别想轻快,不少朋友和他爬过一次山后就再也不敢有第二次了。他净走野路,往往一个人冲在前头,披荆斩棘,引吭长啸,常常于绝崖深渊处观景,令恐高者深感不适。下山后,随行者往往脚疼腿痛,挂满了皮外伤,且下山时间也不能确定,往往披星戴月归来。一次,在一场比较激烈的登野山活动中,才至半山腰,夏老师的一只鞋开了线,鞋底与鞋面基本断开。一看这样,我不无失望地提出放弃登山,他却抽下鞋带把鞋底鞋面绑紧,继续上山,竟也上上下下腾挪跳跃,登至险峻的山巅。累极了的我们半卧在草丛里。夏立君望着自己探头探脑的脚趾,幽了一默:“脚趾自由了,思想才会自由。”这句话,20年前他曾用作一组“丝路行走”散文的题记。

夏立君喜行走,有浓厚的游侠情结,那是诗人情怀和英雄情怀的合一。1997至2000年,他在西域时,常常放弃乘坐飞机往返探亲的待遇,只身一人游荡在古丝绸之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个暑假就过去了。他甚至走入沙漠深处,独对大漠月夜。须知道,在那样天高地迥几百里不见一个人的地方,只身深入沙漠戈壁,极易迷失方向,多么可怕。“丝路行走”系列就是他行走的结果。

夏立君喜读书,尤其是那种在中国知识分子精神深处风云激荡了数千年的书,如《史记》《离骚》《李太白全集》。这也是他当年远赴西域所带的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他也常常淘汰一些读过的书送给我,我视为至宝。

夏立君喜饮酒,但酒量甚小,像苏东坡那样“吾虽不擅饮,把酒独欢畅”。喝点小酒,微醺,在山顶上四仰八叉地躺着睡一觉,让太阳晒晒,让山风吹吹,不亦快哉!

在我的心目中,夏立君是我的文学导师、精神导师。他光明磊落,行事真诚,他的气量、胆识、风骨、神采是我学习的榜样。

受夏立君散文雄伟气象的启发,我想说几句散文写作的态度问题。散文是个严肃的文体。长时间以来,散文流于泡沫化写作、快餐式写作、泛文字化写作,什么都可以往这里放,有的名家无创作潜力了,时间长了出来冒个泡,写一写所谓散文,证明自己的存在。散文的名声就是这样被败坏的。散文岂是随随便便就写的?散文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好的?要真正写好散文,太难了。我们的散文有着久远的传统、清晰的文脉、成熟的精神、流长的成果,一代代散文家加薪添火以至于成就伟哉壮哉的中国散文气象:从先秦诸子散文,到司马迁,到唐宋八大家,到民国散文,再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文化大散文、新散文热潮,这个根系发达的散文谱系,保证了我们的散文“风筝不断线”。文学史告诉我们,缺了真诚之心,少了敬畏之心,是写不好散文的。向真诚的写作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