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傅菲散文:风情画的绘制与构图

来源:文学报 | 刘军  2019年07月27日09:08

2019年对于江西作家傅菲来说,无疑是个丰年。广西师大出版社于1月和3月,分别推出了他的《木与刀》《河边生起炊烟》两部散文集。布封说过,一个大作家绝不能只有一颗印章。自打专注于散文文体的深耕之后,傅菲在写法和风格拓展上皆做出了多向度的努力。从2015年出版的《饥饿的身体》,到之后的《故物永生》,再到眼下的两本集子,从中可以辨别出傅菲艺术处理方式的不同切换。从身份角色上认定,源于其身体书写的尝试以及文本中变幻多端的叙述方式,似乎与新散文的写作路数较为契合;另一方面,他对故乡本土又展开了自觉的书写和深入的钩沉,如同巴尔扎克那样试图客观记录一个历史时期内乡土世界的侧影,归入乡土散文作家,也有迹可循。凡此种种,恰恰说明了作家的立体和斑驳,构成了一个作家走向主体自觉的某种表征。

不过,傅菲散文题材多变之下,有三个点位可谓一以贯之。其一是长度,他的散文作品多在万字以上的篇幅,长度的增加意味着叙事容量的扩大,其中的利弊暂且不谈。其二是叙述方式的多层次感,其中包括叙述对象的切换和叙述声音的多元。其三是饶北河及枫林作为故土情结的载体被反复地书写,饶北河主要指向地域性的界面,而枫林则对应了作家出生的村庄。

童年经验于文学书写而言,乃葳蕤丰茂之地。经验的本真性构成了散文书写闪亮的光点,另一方面,经验的有限性又带来了必然的束缚。如何在高产和保质之间寻找平衡,充分利用间接经验和次生经验就成了关键所在。对于傅菲而言,多次的远游只是增加了见识和眼界,而系统的田野调查,才真正将故乡的人事加以远推,从而越过枫林村的童年经验,向着饶北河更加宽广的乡土经验而进发。《木与刀》这部集子恰是充分发掘次生经验的成果,同时也启示人们,虽然次生经验在原生态的细节和场景上比不上童年经验的鲜明,但在历史的纵深感,风烟俱净的境界经营,地域风貌的层次感这三个方面,可以做到补齐。

《木与刀》收录的13篇作品,从题材上看,整齐划一地指向匠人精神的树立,或者说是一次对地方匠人系统性的刻画。他们中有陶工、造纸人、木雕师傅、私塾先生、艺人等等,这些人等皆是百年历史风云的见证者,其中多数又是某一技艺的最后传承人,有着足够丰富的人生起伏,又成为担负历史转折关头丰富内涵的符号性人物。傅菲以抽丝剥茧的方式完成一个个人物的素描,力避了乡土人物散文往往致力于德性开掘的窠臼。集子的题目为木与刀,具备了某种隐喻的指向。木头脆弱而易朽,刀锋利而有力量,但木头并不完全就是刀的收割物,它的柔韧如同饶北河的蜿蜒一般,一年又一年地看着炊烟的升起和落日之西沉。一代代人在老去,一茬茬庄稼在生长,但在这些表象的后面,还隐藏着某种秘密。如钟声的最后一丝余音,这是地方人文隐秘之所在,傅菲借助人物经历中某些特别的人生瞬间,试图重新激活这丝余音。

《木与刀》中的系列匠人,通过技艺的获取和展现,真正完成了自我。他们各自技艺不同,但都是饶北河举着灯火的守夜人,汇聚在一起,构筑了一方水土文化层面的基柱。通过这些隐性的构图,傅菲努力打捞的恰是已然隐入历史暗处的地方人文的经脉。当然,与隐性构图形成搭配的还有相对显性的绘制,这一绘制是通过每个人物与历史的相切完成的。

比较而言,《河边生起炊烟》聚焦则更加内倾。叙事焦点集中在枫林村,集中关涉自我的成长经验上,呈现出如宋词般狭而深的品格。这部散文集共收录12篇作品,书写对象包括邻居、童年玩伴、青年时期的朋友以及村庄的老人等。尽管聚焦点内向化,但叙事线头却非常繁多,所涉及的人物亦为密集的阵列。傅菲擅长在一个平面内填充进多个人物的故事和经历,彼此独立却又相互关联,共同受制于一个叫时代命运的东西。

如果说在《木与刀》里作家仿佛一个访古者的话,那么,在《河边生起炊烟》里,他则是一个超越一己悲欢的记录者,实录的精神贯穿始终。再微小的事物,其内部也会翻腾起惊心动魄的瞬间,傅菲坚信这一点,并通过时间的跨度来展示多个个体被命运催逼、碾压之后,升起又坠落的过程。作为一个记录者和沉思者,傅菲探究底层世界生活的本相,并思索“活着”这一沉重的话题。

丁帆在《中国乡土小说史》中曾提出乡土小说的“三画”之说,即风景画、风情画、风俗画,认为它们不可或缺,构成了乡土小说根基性的内容。在对地域历史人文的刻画方面,小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尽管新世纪以来叙事散文勃兴,但在刻画时代风貌或地域风貌方面,稍有不足。傅菲的故乡系列让读者看到了他在风情画卷方面的努力。与小说借助一两个人物或者家族的浮沉完成“三画”描摹不同的是,傅菲是通过乡村世界形形色色的人物阵列,完成了特定历史时期内地方文化与社会的变动与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