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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出的故事带给读者的是奇遇与惊喜 ——彭懿、李海燕图画书近作欣赏

来源:文学报 | 徐鲁  2019年07月22日11:33

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在谈到文学界的“苦工”巴尔扎克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定要注意一条永远有效的强劲原则,就是一个作家有没有强健的生命的激情。”

彭懿先生是一位大自然的歌手,是大地、森林与长河的儿子。一年四季,他几乎每个季节都在旷野上行走和栖息,餐风宿露,与山溪、野花、白桦树和星空、萤火虫为伍。他是一位真正的行者,大地、长河、雪山、星空……给了他强健的、异于常人的生命的激情,也赋予了他几近无限的创造才华。所以数十年来,我们看到他总是在远方的旷野和山谷间行走,不断地在创作中跨界,而且永远在推着巨石上山。

很多作家,我们大致能够观察和猜测到,他的下一个目标会在哪里,他的下一本书,将会攀登到怎样的高度。但是彭懿不在此列。评论家几乎无法追寻他的踪迹。你以为他会沿着某条必经之路登上山顶,因此特意在半山腰等他一下,却不曾料想他早已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上了峰巅。而当你终于到达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朝着另外的高山峡谷飞去了。

在彭懿最新的图画书作品里,他与插画家李海燕合作的《萤火虫女孩》《守林大熊》《山楂村和狗獾村》等,虽然并没有确定的系列名,却是风格相近、情调连贯的一组作品,他自己称之为“东北奇趣系列”。这可能也是他近几年图画书创作中最为“过瘾”的一个系列吧。因为从这三个作品里,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生命的激情在尽情地奔涌,那些纷至沓来的创造灵感在自由地飞舞。像这样饱满和强劲的创作状态,也许正是典型的“彭懿式”的。

这三本图画书,写的都是带有幻想色彩的“超现实故事”。彭懿是一位幻想文学大师,他像民间传说中懂得“幻术”的狐狸爸爸一样,善于在故事里、在合适的时刻,不知不觉地就施行一点“变幻术”,也像在现实生活和幻想世界之间架起一根神奇的“连通管”,让故事里的人物和动物在现实和幻想两个世界里来去自如、自由穿行。

且以《萤火虫女孩》为例。这个图画书写的是一位开了四十年大客车的司机老周,在将要退休前,最后一次出车的奇遇。

像往常一样,老周开着大客车,从森林深处的那个很小的终点站“树窟窿村站”返回后,车子里空无一人。因为这个小村里早就没有什么小孩子和年轻人了,只剩下了几位老婆婆。

“再见,树窟窿村。”老周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小村了,心里不免有点伤感,所以他特意从车窗里伸出手,朝着小村摆了摆,好像不是在跟这座小村告别,而是在跟自己四十年的开车生涯告别。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十分神奇了!车灯的金黄色光柱,先是照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原来是一个小男孩。可是,黑夜里的荒郊野外,从哪里来的小男孩呢?他的家在哪里呢?

善良的老周赶紧把迷路的小男孩送回了家。借着灯光,老周看到小男孩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原来这不是一个小男孩,而是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小狐狸丢下了一个小瓶子,被老周捡到了。瓶子里装着好多金色的、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好心的老周又赶紧把瓶子打开,萤火虫一只一只飞了出来,在黑夜里汇成了一条暖黄色的光带……

原来,这些小小的萤火虫,都是一个个长着金黄色头发的小女孩,她们一起坐上了老周的客车,还要让老周把她们送到一个“萤火虫小路起点站”去。

可是,“有这样一个地方吗?我怎么不知道?”老周觉得好奇怪。“当然有了,我们带路,我们带路!”于是,根本不用老周开车灯,二十个萤火虫女孩发出的光芒就照亮了前面的小路……

最后,按照一个萤火虫女孩的指引,老周开着车,沿着一条金黄色的、明亮的萤火虫小路,开到了“大熊站”,开到了“三只小猫头鹰站”……这样,大客车上的小动物越来越多。原来,它们都是老周在以往的日子里帮助过、救助过的小动物。

一直开到了萤火虫小路的终点站,老周才发现,自己开着车子是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遇见二十个萤火虫女孩的地方。

就在这里,有一场盛大的晚会,正在等待着老周。什么晚会呢?“祝贺你退休的晚会啊”萤火虫女孩们的妈妈说,“谢谢你,老周,谢谢你四十年来对我们的照顾。”

老周被这意外的情景给感动了!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我也要……谢谢你们。”当他擦去泪花、抬起头时,却突然发现,眼前和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站夜色里的老林中央的一片空地上,头顶是一轮圆圆的月亮……

“难道说,我做了一个梦?”可是,老周看到,自己开的那辆客车上,分明挂满了美丽的鲜花。

故事的结尾一句是:“老周笑了,他从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不是梦。”

美丽的萤火虫女孩们,就像西方童话故事里的“施恩仙女”,用她们那暖黄色的光亮的映照,让我们看到了老周那颗温暖和善良的心。萤火虫女孩和老林里所有的动物:大熊、狐狸、鹿、松树、小猫头鹰……也都用一场温馨和热闹的晚会,向老周表达了各自的感恩……

显然,《萤火虫女孩》是一个亦真亦幻的幻想故事,但它也是一个既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温暖的现实故事。你看故事的主人公老周,一个普通、平凡的客车司机,不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见到的、再真实不过的一个身边的人物吗?

可见,彭懿在图画书里运用的“幻想”,并非虚无缥缈的“无厘头”,而是与现实表达一起,形成了让故事飞翔的两只翅膀,缺一不可。或者说,幻想的大鸟在天空飞翔,影子却总是投落在大地之上。

这也让我想到了意大利童话家和文学批评家卡尔维诺的一个说法:要产生出“创造性”,非得有一定的“坚实性”不可。幻想就像是果酱,你得把它抹到一片具体的面包上,要不然它就跟果酱一样一直没有形状,无法拿它创造出任何东西来。

彭懿图画书中的“果酱”,当然是他卓越的、呼啸的幻想力,而“具体的面包”,就是他要表达的现实生活和现实生活中的人物。

同样,在《守林大熊》里,那位大半生为家乡看守山林的守林人,他与山林里所有动物形成的命运与共的和谐关系,以及整个故事里散发出来的乡愁气息和乡土之爱,也都是富有“坚实性”的现实生活,是一片片“具体的面包”;而他与山林里的动物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交往,尤其是和他如影随形、不离不弃的那只小狐狸的种种举动,无疑就是他的“幻想的果酱”。当果酱涂抹到了面包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毫无“违和感”的故事,至始至终在散发着温热的现实生活的气息——来自真实的乡土上的、秋天的栗子熟透的芳香气息。

《山楂村和狗獾村》讲的是小女孩燕儿,在一个秋天来到了奶奶居住的山楂村里。在结满小红果的山楂树下,神奇的事情不断地发生。谁也不会想到,在美丽的月光下,那两个学过燕儿唱歌、又悄悄取走了燕儿放在窗台上的山楂酱的小男孩,竟然会变成两只小狗獾!他们把小女孩带到了狗獾奶奶家里,又带到了神奇的“山楂树王”下。两只小狗獾爬上树一阵摇晃,噼里啪啦下起了一阵“山楂雨”。他们一起捡回了那么多像小苹果一样大的红山楂,然后和狗獾奶奶一起,咕嘟咕嘟做出了好多好多山楂酱,装满了一瓶又一瓶……燕儿觉得好奇怪:狗獾奶奶家怎么会有这么多空玻璃瓶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奶奶的呼唤声……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燕儿在一个大树窟窿里睡着了!这天晚上,奶奶和村里人走了十几里山路,才找到了她。

第二天早晨,燕儿看见,不知是谁把一瓶新鲜的山楂酱,放在她的窗台上……

这仍然是一个神奇的、亦真亦幻的幻想故事。陌生而新奇的小山村、结满小红果的山楂树、美丽的月夜、憨态可掬的小狗獾……让小女孩燕儿经历了一场似梦非梦、真假莫辨的奇遇。

最杰出的故事往往就是这样,它们带给小读者们的,也许并非是一种“教育”,也不全然是一种“感动”,而是一种心灵的惊喜与狂欢!或如松居直先生所言,最好的图画书,给孩子们心灵带来的,往往是“愉悦和趣味”,是一种生命的奇遇与惊喜。

生活的空间有限,而想象的世界却无限辽阔。彭懿是一个讲故事的圣手。他每一个亦真亦幻的故事的魅力,都在于他丰沛的想象力和丰饶的童趣。那层出不穷的、天才般的想象力的闪烁,就像他笔下那些在黑夜里飞舞成金色光带的萤火虫,也像他时常描写到的幻影幢幢的神秘夜晚的月光和星光。乘着他想象的翅膀,小读者们可以一次次超越现实生活狭窄、庸常与重复的规律,而进入到一个崭新、神奇、妙趣横生的故事里,感受到一些“非凡”的东西,甚至参与到一次“非常”的行动之中,获得一种冒险与奇遇的惊喜与狂欢。

与彭懿一次次联手创作的插画家李海燕,显然也是一位充满想象力和创作激情的艺术家。她不仅仅是彭懿的文本故事的一个诠释者和描绘者,也是另一个与彭懿并肩前行的创作者。她的绘画细节丰饶、细腻,而且与彭懿的文字一样浪漫和灵动。文字停止之处,她的细节往往仍在继续。

“海燕,你画正稿之前要先画一个分镜头剧本……”

“不画!我画画从不画草图!”

“海燕,图画书不是你一个人的创作,需要编辑一起来讨论……”

“不要!我画画,从来不讨论!”

“海燕,这不是画插图,这是画图画书……”

“图画书不就是一幅幅插图连起来的嘛!”

“海燕,这幅图你画得太满了,都没给文字留位置……”

“留啥位置!你把文字删了吧!”

如果彭懿在答记者问时说到这些对话是真的,那么,说实话,我是非常非常欣赏李海燕的这种创作状态和创作自信的。

是的,作为插画者,有时候就应该这样:留那么多位置给文字干啥?把文字删了吧!难道绘画就不能讲故事吗?没准,绘画会比文字讲得更好、更加生动有趣。因为,图画书的奇妙,有时候也许真的是文字无法完成的,即便是像彭懿这样的文字大师,可能也没办法。

难得像彭懿和李海燕这样志同道合的图画书合作者。他们一起给自己建立了一个自足自在的“小世界”,他们就是这个小世界里的“国王和王后”。在一本本图画书的创作中,他们在一起过上了幸福生活。他们也不需要任何奖赏。实际上,在图画书艺术所带给他们的生命与创造的激情、喜悦与感动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诱惑他们和奖赏他们呢?

(《萤火虫女孩》《守林大熊》《山楂村和狗獾村》,彭懿/著,李海燕/绘,接力出版社2017年/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