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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映川:人性之光照彻女性的童话世界

来源:长江文艺杂志社(微信公众号) | 丁东亚  2019年07月17日07:52

小说家不拘泥于一种曲调或风格,不形于一态,是为了创作多向度探索的可能,且这种可能性在约莫两千年前的小说家先驱那里,早已被证实。他们把对神话、历史、梦境、哲思和现实等一切可以用语言符号载录的文本糅制成一个恢弘壮阔、元气淋漓的整体,“毕集雄辩、低吟、谵语和谎言于一炉而冶之,使所谓的故事如迷宫,如林丛,如万花筒,如一部‘开放式的百科全书’”(张大春语),仿佛知识的可能性在哪里,小说的领域就可以开展到哪里。试图以作品发现或创造知识可能性的小说家,显然是冒险的,但也正是这种勇于冒险的精神所在,他们在面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世界时,才能得以借由想象的虚拟加以认识的实证确知自己的位置。或是个人阅读的好恶使然,我妄自认定只有内心拥有慈悲和光亮的作家,才能使得小说中的“光”之色彩纷呈,同时使得小说趣味横生。正如美国作家科伦·麦凯恩所说:“反映现实是作家的职责所在,但带给这个世界一点明快也同样是作家的职责。”所以,作家保持与现实生活的近距离,是必要的。即使当你只身去往那些黑暗所在之地,也请务必要带上燃烧的火把,因为那道暖光能够温润心灵、启迪心智。毋庸置疑,小说关注的日常生活中的人与事,极力想要深入日常生活的所有层面,优秀的文学作品只有向我们展示了世俗生活的种种细节,以及作家的小幻想、日常习惯与熟知的物品,才会带动读者饶有兴致地阅读下去。当然,参照现实的书写也能使作家刻画的人物更为立体、鲜活。

在我对杨映川小说的阅读视野里,她一直是个自觉地以敏锐眼光观察现代人生活方式的作家,在洞悉现代人内心世界的同时,把笔端深入到他们的心灵深处。或许正是她保持的这一写作态度,才使得我们在阅读她的作品时,时常会被她笔下人物的某些精神操守所震慑,也常常被她叙述中的一些诗性话语所感动。尤为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杨映川的一些小说对纯情之爱的渴望这一主题的书写。那种类似一种幻想的空欢之爱,尽管与现实悖逆,但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和诗性生活的渴望,也使得其小说有了燃烧着的诗意火光。在加斯东·巴什拉的著作《火的精神分析》,火升华的最高点就是纯洁化。火燃烧起爱和恨,人在燃烧中如浴火涅槃的凤凰,烧尽污浊,从而获得新生。某种意义上,仿佛情感也只有经过火的纯化才能变得高尚,真正的爱经火淬炼,才能升华,拥有永恒的生命力。这一“火”之意义的深化,显然也契合了杨映川小说创作探索的一面。譬如其小说《爱情侏罗纪》,有着神秘色彩的小婵一直沉湎于个人的幻想世界,更愿生活在自我认同的镜像中,不能面对现实和真实的存在,以致最后那个幻想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出现,与朱蝶的婚姻也只会是一场失败;又如《逃跑的鞋子》里的歌女贺兰珊,尽管这个形象为当今时代视为欲望、消费、堕落的全面象征,却她却有着追求纯粹精神之爱的强烈内心。作为歌女,贺兰珊无疑是置身于欲望现实的最前沿,然她无情的外表背后,却是一颗比常人更加渴望真爱的心……表面上看,这像是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神话,其实杨映川是想要借用贺兰珊这一人物揭示女性失去精神乐园的困境。倘若说小说《做只鸟吧》同样是秉承以上主题,借助果果和树子以友情发展到同性之恋的故事宣告她们只有停留在纯粹的女性童话世界,才足以保持女性的完整性,那么我更为关注的是“鸟”的意象和“鱼”的意象在小说中的运用。小说里,果果拒绝一切追求她的男性,不管是老少丑俊,长期护卫着自己的童贞,直到以报答的方式与肖确发生性关系。然而,男性的侵人事实上并没有带给果果任何美好,结果只是流血和堕胎。直到一日肖确推开房门,看到果果和树子躺在一张床上,他才瞬间明白了一切。肖确仓皇离开,身后留下的是一个封闭的女性童话世界。等到果果离开,树子和其他男人混在一起,最终得病而死,即那个封闭的女性童话世界一旦被打开,悲剧便紧随而来。虽然树子渴望能够像鸟一样飞起来,远离现实,拒绝大地,但这种空幻的飞翔对她而言,却是灵肉湮灭。在周边人看来,果果之所以多年来守身如玉,是为了钓到肖确这样一条大鱼。“鱼”的意象在描写果果和树子童年时曾出现过一次,树子从家里偷了五元钱买了一条鲤鱼,之后两个人一起到河边把它放生。如若说“放生”是为了“捕获”,那么杨映川这种以无意识完成的隐喻,就有了耐人寻味的寓意,甚至在其新作《九尾猫》中,这种无解的寓意有了神话般深刻而具体的含义。

在阅读《九尾猫》这篇小说时,脑海时而会闪现《聊斋志异》中的画面,那部以写花妖狐魅、畸人异行、故事情节奇特诡谲、人物形象异彩纷呈的著作,有着不同流俗的美学理想;如果说杨映川的小说一方面在平实冷峻的叙述中深入表现了女性内在的自审意识,显示出了智性的光辉,那么承担、原罪、救赎等贴近现实又直面内心的命题,更是彰显了杨映川近些年写作上勇于探索的另一面。而《九尾猫》亦正是她这一探索的延续。在《九尾猫》中,作者通过静生对小动物的怜爱,旨在对生命万物的珍惜,至于小说看似诡异离奇的构思和细节,实则处处有着“猫”性的温暖,这一温暖与主人公束静生身上的人性温暖形成呼应,而当那只叫黑宝的猫修炼成八尾“猫妖”,以报恩的形式一次次出现在束家后代面前,为完成束家三代人的不同愿望每次都断掉一条尾巴,儒家思想的“仁”爱思想便升华为一种行为自觉。黑宝是有心为善,但虽善不赏,并没有在报恩的善举中修成九尾,达到正果,直到黑宝最后一次出现在束家第四代人束雨果的女儿面前,询问她有何愿望,小女孩说出“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生命的善意与温暖再次指向的是修行的真正境界,不是索取或施舍,而是无求,至此黑宝才得以在等待多年的猝不及防中生出第九尾。正是这巧妙的一笔,小女孩的纯真或者说人性的无欲之光才与黑宝的“猫”性之光汇聚一处,电光石火间,黑宝看遍过去与未来,甘愿放弃所有的灵力去创造一个新的起点。当时间回到开端,一切都有了新生。故事里,阿爹收了货摊带着束静生回家,路过城墙脚下,看到的是船老大脚边那只摆放着的一个小破筐,破筐里躺着一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闭着眼睛睡觉的婴儿。

黑宝转世后变成女婴,为的是什么呢?我想,答案是爱情。在黑宝做猫的漫长一生中,它无法完成的使命,新的一生,她必定要以身相许,与之共度。

在谈及小说写作时,杨映川曾说:“其实写作挺不容易,把主人公精神拔高了,容易流于说教;写得太温情,又可能误给人过于造作和矫情的感觉。我喜欢写一些温润的作品,去慢慢浸透人的心灵。”慢慢浸透心灵,本就是一种认真和真诚,何况杨映川写作的目的是希望小说引导人们向善。在当下浮躁写作的背景下,杨映川返璞归真,让一只猫不惜一次次冒着六十年必遭一次天雷的风险去报答恩情、追寻真爱,寻找自我的情感归宿,同样也折射出了她的感情理想和她对理想精神世界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