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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的“砖艺

来源:人民日报 | 胤 忠  2019年07月15日07:49

说起“砖”,黄冠村的第一反应必定是老罗。无论什么砖——土砖、青砖、红砖,到了他手上,要墙有墙,要屋有屋,质量保准过硬。尤其是原先的土砖,同样的模具,同样的方法,别人就是没他的工艺,不是这里凸出一条边,就是那里凹进去一点。全村上下,只要哪家建房,一定要把他请去。仿佛有他坐镇,房子准差不了。要是缺了他,总觉得不那么安心。

老罗并不是天生的工匠。他的“砖艺”很大程度是被逼出来的。二十五岁那年,老罗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可没几年光景,媳妇忍受不了穷苦,突然没了踪影,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儿。

媳妇出走,老罗消沉了好一阵子。生计在哪儿呢?他苦思冥想,把目光投向了盖房的各项工艺。他陆续学会了泥工、木工、漆工的活儿,这些手艺里,又对制砖情有独钟。每家每户都得盖房子吧,盖房子就得用砖吧。他抱着最原始的生存理念,往一块块砖里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模具该怎么做,土填到哪个位置,每层刷多厚的水泥,精益求精。他不怕花时间——慢工出细活,这是他的原则。

他要争口气。

日积月累,老罗制砖用砖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刚开始没人发觉,“不就是几块砖吗?”大伙心里都认为,这点事好不到哪儿去,也差不了。但每每三五乡亲共同帮忙,只有老罗负责的部分平平整整,其他的总是凹凸不平。这才陆续领教到老罗的功夫,哪家要修缮房屋,总是邀请他担当主力。那时才刚刚改革开放,村民手头都没几个钱,倒也赚不了多少,只能管餐好饭。他自己从来不吃,全部带回去给孩子们。

慢慢地,砖成了老罗生存的法宝,全村大部分房屋都浸润过他的汗水。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的经济条件逐渐好转,外出打工淘到第一桶金的年轻人,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翻修老房子。尽管土砖、青砖逐渐被红砖、水泥砖取代,盖房的时间成本大大下降,但乡亲们对房屋质量的要求反倒更高了。红砖的墙壁砌歪了,不比土砖的结构更突兀吗?乡亲们挑来拣去,还是打心眼儿里认为老罗最合适,不仅是手艺,更是做事的钻劲和韧劲。老罗还与时俱进,村里通水通电后,又学会了水电工的技术。于是,村里的小楼越来越多,老罗的收入也水涨船高。

前几年春节返乡,突然发现老罗的家也焕然一新了。原先的土坯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崭新的砖瓦房。他邀我们一家进去坐坐。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细打量,只见老罗瞬间从橱子里端出若干个果盘,盛着米粿、瓜子、糖果、红薯干等年货,再给每人斟满一碗米酒。抬眼望去,墙壁刷得雪白,水龙头取代了大水缸,贴了瓷砖的卫生间明亮整洁,一辆摩托车停在角落。虽然皱纹爬上了老罗的脸庞,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掺杂了些许银丝,但他精神头儿十足,说起话来声如洪钟。

周边的壮劳力纷纷外出打工,但老罗反其道而行之。“你没想出去赚钱吗?”我问。“在家多自由啊,赚的钱还不比城里少。”老罗直来直去。他告诉我,他承种了撂荒的二十多亩田地,化肥都由政府补贴,一年下来,一亩能净挣六百到一千元。再加上常常在附近盖盖房子,一般两个半月的工期,每天可赚三百元到五百元。我大致一算,嘿,还真是笔不菲的收入。

去年,又一栋新居在老罗的宅基地上昂然挺立。跨入大门,厅堂足有六七十平方米,厨房,卫生间,卧室,阳台,装饰虽谈不上豪华,却也干净整洁,有模有样。他说,这些都是他自己设计,自己盖的。旁边还搭了个车库,一辆白色轿车优雅地停在里面,像是奔入小康的证明。

如今,老罗仍然选择留守。他的手艺日臻化境。或许此时,“砖艺”已经不是单纯的谋生手段,而是一种乐趣,一种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