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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的生活

来源:中国纪实文学微刊 | 洪鸿  2019年07月12日09:25

我喜欢书法,于是我就成了书法家。书房的墙上挂着那副“志当高远,凌云齐天”的狂草,就是我的得意之作。字写得龙飞凤舞,豪气冲天。

玻璃门的书橱里放满了书,有国内的,还有世界各国的,都是名家的代表作,很明显都是世界名著。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五部长篇小说,七部中篇小说集,九部短篇小说集,还有十三本散文集,还有诗集、文学评论集。唉呀,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都是装帧精美的珍藏版。那都是我的杰作。我也算是全国知名,不,全世界都知名的当红作家。我的著作放在世界名著中最显眼的位置,当之无愧!

老板,刘……

嗯?我轻哼一声,微微抬眼,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五官端正、容颜靓丽、身材苗条的女秘书知趣地退到门边,轻轻地敲了敲门,重新站在写字台前对我说,先生,张艺谋和冯小刚两位导演,都候在会客室,争着想拍摄您写的几部电视剧。

嗯。我啜着咖啡,又轻哼了一声,头也没抬,说,让他们等等。

漂亮的女秘书迟疑着,又说,香港华纳兄弟影视股份,想让您的集团收购他们,也来了人候在外面。还有国家级出版社“名人文学出版社”也有意向……

“笃笃……”身为环球文化产业集团董亊长兼执行总裁的我,将手指轻敲宽大的写字台,恼怒地打断女秘书的话,你没见我正忙着吗?说着,我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嗯?

漂亮的女秘书赶紧住口,识趣地蹑手蹑脚退出了书房,不,是办公室吧?还轻轻带上门。这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是向我求稿的,给你一部我新写的长篇小说,不就完了吗?我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恭维,简短地说。我并没有问对方是哪个编辑部。我才不管呢,因为我知道,不知名的文学刊物是不敢跟我求稿的。

门又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个丑陋的女人佝偻着腰低着头,站在我的金丝楠木写字桌前。我正想发火,喊她滚出去。一见是她,我反而笑了。是那种一雪前耻,一报前仇的开怀大笑。你不是经常贬斥我吗?我边笑,边在心里问她。

你想干什么?我冷泠地问她。说着,我惬意地把身子往宽大的老板椅上一仰,双脚双叠搁在写字台上,两只脚尖悠闲地晃动着。

那个丑陋的女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嗫嚅着:我……

你不是想穷死我吗?我在心里冷笑着。嘴里却问她:你什么呢?

她似乎有些负疚,脚尖在纯毛地毯上轻轻碾着。说:我……我……

我见她仍然嗫嚅着,有些不耐烦了,心里在骂她:当初,你不是想我一辈子当你的男佣吗?我心里在骂,语气却和缓了些:说呀,我什么呢?

她也想起了从前,心里就羞愧了,羞愧得脸红心跳。她更加难以启齿地沉默着。双脚的脚尖在地毯上不停地交替搓着。连头也埋得更低了。

我见她那副邋遢、怯懦样,又突然恼怒起来。我说,当年,你在机关里当了芝麻大的一点小官,却嫌弃我,到处编排我的绯闻。还囚禁我,连出门买菜都要向你报告。你也有今天?说着,我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笑得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丑陋的女人被我的嘲笑羞得下意识地退了一歩,窘迫得满头大汗。

毕竟是我的女人,戓者说曾经是。我笑过之后,忽然心又软了,我是知道她的来意的。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贵宾金卡摔在她面前说,看在女儿的份上,打发你,你走吧。

我才懒得管卡上是百万,还是几百万呢。反正我的钱多得连自已都不知道有多少。

她匍匐在地上,捡起金灿灿的银行卡,满面绯红地倒退着,用袖子揩揩额头上的汗珠走了。

看着她狗一样爬在地上捡卡的猥琐样,我想到了我的名作家她,还有我的企业家她。我再一次满意、舒心地笑了。再转过头看着昂贵的红木书橱里,那一排排一摞摞放着,我写的那些蜚声海内外的书;再想到自已一手创办的文化产业王国,我感到自己已经功成名就、名利双收了。我一仰脖子,更加志得意满地朗声大笑起来。

我双腿一收,腾地一下站起来。我又看见铮亮的金丝楠木桌面里的自己,青春洋溢的脸笑得春风得意,浓眉大眼闪着智慧的灵光,英俊潇洒的模样让人赏心悦目,我被自已光辉耀人的形象再一次逗得更加得意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把自己笑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呢?揉揉眼睛,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四处打量着在心里问自己。春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把暖暖的光辉洒在雪白的被条上。小区的大院里,桃树、杏枝上的鸟儿也在啁啾着吵我。我盯了眼墙上的挂钟,唉,才刚到早晨十点半嘛,早着呢,路遥先生不是说,早晨从中午开始嘛。我嘟囔着翻过身,想再睡个回笼觉。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我极不情愿地斜靠在床头上。郭浪啊,我是刘芒呀。问我声音咋变了?我还没睡醒嘛。我慵懒地说着,还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什么?你就帮我找了个餐厅洗碗的工作呀?我一下掀开被子,挺直身子坐起来说,我可是一双握笔写文章的手吔,去涮碗洗盘子呀?笑话!我有些生气了。什么?超市搬货工?不去!听到这里,我简直气疯了,顺手摔掉电话,这不是侮辱人吗?再说没人拿我当文化人,我也不会去超市当什么搬货工嘛!我那藏着满腹经纶的胸脯在愤愤地起伏着。我真的很生气,气得赤身裸体一撅屁股,就抓件衣服跳下床。窗外,那群该死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叫啥呢叫?我还牙没刷脸没洗呢。

我骂着鸟儿们,匆匆走进卫生间,把水龙头拧开,捧了几捧凉水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头脑算是清醒了些。这时感觉到自己肌肠辘辘,小肚子在“咕咕”地叫,我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踱进厨房。厨房的菜板上、煤气灶上,还有锅里,到处是残汤、剩饭和昨晚懒得洗的碗筷。成群的苍蝇吃饱了、喝足了,还爬在上面伸着短短的触须,摇头晃脑地互相嬉戏、挑逗。我气恼地“叭”的一巴掌拍得它们嗡嗡乱飞。

抓起锅里昨晚吃剩的半个馒头,喝着半碗冰冷的老酸菜汤,哦,还有半截酸辣椒,够了,我也满足了。

时间已快到晌午,她快回来了。水费电费气费电视信号费,哦,还有家里的电话费和偷着上网的宽带费也都该交了。我心里着慌,急着上街。

可一数钱包里的钱,哪里够呀?还要买菜、买油哇。差太多了!哼!吝啬的小女人。我急得在屋里直打转转,边转,边狠狠地骂着她。

“我们的理想……在棉花般的云朵上……啊……啊……”宋袓英悠场的歌声在满屋婉转地回荡起来。一看是她的电话,我虽然恨她,但也不敢不接。

女人在电话里说她不回来吃饭,晚上也不回来。叫我不必买菜,也可以不上街了。我的窘迫暂时缓解了,心里一喜。可嘴上却仍然在怯惧地“嗯嗯”地应着,心里却在想:哼,这分明就是不准上街么?可你自己晚上却去寻欢作乐?你以为我没人要吗?

我对婚姻是彻底死心了!我真想冲出坟墓,可我没那财力,也没那勇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纷乱。我实在有些害怕。还是算了吧,得过且过,不是说夫字出头是天吗,我可是男人啊。何况她还供我吃,供我穿呢?虽然少得可怜。我也常常劝告自已。只有自己提高了档次,在家庭中、在社会上你才会有地位!我经常这样勉励自己。

于是,我对天对地对文曲星发誓,我要成为作家,像鲁迅、巴金、沈从文、莫言、贾平凹、村上春树,还有泰戈尔那样全世界知名的、当红的大作家。

说干就干!我精神抖擞地跑进书房打开电脑,雄心勃勃地准备写作了。先写篇散文,或是来几首组诗么?嗤!那算小儿科。要写就先写几部大部头的长篇小说。是哪个鸟作家说过:小说比散文、诗歌更难写。嗤,我就偏不信这个邪!不就是说谎编个故亊塞几个人物吗?小菜一碟!我再一次在心里自信满满的,骄傲地笑了。

怎么搞的?全身没有一点劲儿,还手臂酸软指头发麻,脑子里也空空荡荡的,肚子又在咕咕叫。算了算了,人生漫长几十年呢,还有大把的时间嘛,还是等晚上,或者明天再写吧。我一边劝慰着自己,一边软绵绵地爬上温软的席梦思床。

我想重回梦中,最好是能把美滋滋的梦继续做下去。

那,才是我刘芒想要的生活。

中国纪实文学微刊 总第108期 2019年第29期

作者简介

洪 鸿,安徽太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现供职于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文学创作部,从事专业创作。曾在中央某新闻媒体先后担任过副总编辑、总编室副主任、新闻部主任等职。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各类作品500余万字。曾获第五届“中国报人散文奖”、“第二届全国打工文学征文大赛散文类铜奖”等奖项。著有长篇纪实文学《农家女肖云燕与萨马兰奇》、短篇小说集《红尘殇事》、散文作品集《花落人间》《岁月生出的杂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