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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录》:自行冲刷出河道的对话

来源:文学报 | 朱灿  2019年07月07日08:08

评论家张新颖在其一本书的序言里曾谈到这样一种认识——“时间在里面”。这本书不神秘,书的名字也叫这个。一直印象深刻,因其容易明白之处在于,我们“在时间里面”,而难于做到“时间在里面”。难做,源自这里面还有一个自觉的东西,我们都是寻常人,“自觉”这种东西,可能我们也只能回头找,在那些过去了的切切实实的日子里、事情里,在那些由经历衍变而来的经验里找,而最终走出经验,这时才能找到它,并体会到这种“自觉”带来的欢愉——它照亮自己。唯有照亮自己,才能见着那些淌过自身的时间,它们过去了,但不固定,依旧虎虎生风姿态盎然。《谈话录》,从这个角度来讲,也是一本存储着时间的书,这些时间依旧附着在那些平凡而不安静的小事上,它们在向观望者诉说。

开篇,张新颖有一个非常非常好的说法:“如果把谈话比喻成河流的话,我并不想事先为它准备好河道。”这是实话,河道从来不是早就被谁准备好的,它是河流自己缓缓冲击形成的,是河自己决定流向哪儿。交流亦是如此。按常规思维去想,一个批评家和一个作家交流,更多的是一问一答。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本书中,其实问答的比例不重,更多的是谈论,以陈述的方式进行的。陈述意味着分析的进行、判断的推进,但它们离结果还相距甚远,甚至可以没有结果。没有了结果,很多事情就在这样的交流之中出来了。这样的方式才能带来“自觉”——一种交流上的。

交流对象的选择是相互的,如果从《谈话录》的体量上来看,可以理解为张新颖选择王安忆来作为交流对象,这样的选择,除开工作关系之外,还有一点——王安忆特别擅长“看”。

她看过许多地方,许多人事,从小的幼儿园,到长大后下乡,回来工作,再继续求学写作,等等。前面几十年的泰半经历,在她那一辈人那儿是常见的。但很明显的,王安忆所见的又不同于很多人,小时候与保姆生活,保姆是扬州乡下人,在她那儿,王安忆看到了一种“鲜艳的颜色”,这样的颜色带给她一种非常“清爽”的感觉,即使山河动荡时势如涛,这样的“清爽”却如此敞阳,甚至于可以说,这样的“清爽”既照亮了此后的一段路,也“照亮”了后来的写作岁月。

随之而来的特殊时代里,那些滋生而出的苦闷甚至绝望感,在她那儿,则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部分源自时代,另外的则根植于个体的生命,时代气息激烈地裹挟着个人,个人极其容易地被卷入到社会脉动中,因其看清,心理上能稍得一宽敞之所,由是,便能依循自己的某种感知而“使精神上有一个逃避的地方”。能看见个人与社会、时代的纷繁纠葛,自然能看到为其他人所忽略的东西,一些特别重要的东西。王安忆在“看”汪曾祺先生时,看到了两个东西,一个是劳动,一个是享受。回望我们的文学及文学史,如此去看待“劳动”,是极其少见的。而劳动本身是蕴含“快乐”属性的,忽视这个问题,写出的劳动,则必然不会带着享受的性质,这样的“劳动”其实是缺失的。也即是,在此一点上,王安忆的所“见”在拯救“劳动”本身。因为看到了这些,我们会发现,在王安忆的笔下,少了一种“怨”,她所写出的“怨”也只是根植于人生命本身的阶段性的、生活性的“怨”,而非支配着“谈劳动而色变”这一现象的背后力量所蕴生的“怨”,前一“怨”尚有可解之机,后者则是死结。

《谈话录》中,王安忆谈到了许多过往的事,这些事,正是“谈话的河流”自行冲击出来的河道。这自然需得有人愿意陪你一起冲击出一条河道来。不求渚崖之间不辨牛马的壮阔,但有顺遂自然的态度,则生机自蕴。

张新颖和王安忆交流了那么多,正好呈现了一个作家是如何成为一个作家的。不一定是需要一个有写作背景的家庭,更需要你会“看”。“看”这一动作,本身就意味着打开,打开自己,让生活进到生命里来,它进来了,个体的人才有机会出去,出去了,才能“自觉”,惟其自觉,才能照见自己。

(《谈话录》王安忆、张新颖/著,译林出版社2019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