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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时代的朋友

来源:今晚报 | 海 男  2019年06月20日07:58

那一年,我遇到了很多漂泊流浪的诗人艺术家。上世纪80年代,大地上总是穿梭着他们的身影。我在永胜县城迎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画家,他是上海人,正骑自行车全国旅行。他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上海男人的那种皮肤,年龄在二十岁左右。那一年,我看着他的自行车骑进了县文化馆。我当时在文化馆工作。他的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只大大的帆布包。在文化馆院内,我和几个同事跟他交流,听他简单地介绍自己。

他在县城呆了三天,有一天他约我单独见面,我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他将车骑到县城外的一片麦浪中。然后,我们就在金黄色麦浪中的一条小路上散步,我们谈论着梵·高和高更。他说着一路上所经过的县城小镇。他说离开云南后,要骑自行车进西藏……我们好像在麦田里走了很远很远。那片麦地类似梵·高画布下的麦地。上世纪80年代,几乎所有文艺青年都热爱着梵·高。梵·高是我们青春时代的超级偶像。

麦浪之下,我们走了很远,似乎说了很多话,又什么也没说。麦浪拂过我们的面颊时,我感到了轻柔的麦芒。第二天,他就离开了永胜,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告别,他好像是天未亮就离开了。这是个与我只有过短暂交往的朋友,而我却铭记了他青春年华中的那辆黑色的自行车。

多年以后,我们到了一个微信的时代,我第一次在微信上看到了他的画。这时候,我也已经开始画画了。相隔漫长的时间,我仍记得他的自行车上的泥浆,还有我们共同沿着土路穿过那片麦浪时的无语。这是一种保持在青春记忆中的朋友,我在他画中看到的是沉静的线条中的世界。一个在年轻时骑自行车环游天下的人,当他一旦停下来,等待他的无疑是创造。

朋友,照亮了我们的人生足迹。这样的朋友,每每回忆起来,虽然已与我们的现实生活无关,却总是一面镜子——呈现出了我们青春时代的一段回忆。当他穿着一身青色布衣脚蹬着布满泥浆的自行车来到永胜县城时,我所生活的那座小县城正生活在平静祥和中:人们安然地上下班,商贩们开着各种店铺;在互联网没有到来的时代,每条街巷中大大小小的商铺,都是一种世俗生活的标志。在那个年代,倘若没有了街巷中的各种商铺,那是一种可怕的场景——那样一来,街巷会荒芜吗?而就在那时,一个来自上海的年轻画家,蹬着自行车游览了祖国的山川。当他入滇后来到永胜县城,他的形象无疑也是街巷中的一道风景。人们纷纷猜测着他的故事的时候,他已经将自行车骑到了永胜县城的中心民主广场,将自行车骑到了文化馆——我抬起头来,那时候我在县文化馆工作……我看见了他的青春,同时也看见了一个朋友,尽管我们还来不及过多地交流。

自我们走出永胜县城郊外那片滚滚麦浪的尽头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但从心底升起的总是一种朋友的感慨:时光是不会停留在那片麦地中延伸出的小路上的,时间不会为一只天空中飞翔的小鸟而停留,也不会为走在麦地中的我们而停留片刻。当我们走到麦田的尽头时,我们又沿着那条小路走了回来。

也许,我们需要挥手告别。告别是人生众场景中的一种。如果告别是淡雅的,那么,之后,留下来的是清风拂面似的滋味;如果告别是浓郁的,那么,之后,留下来的是火焰升腾似的滋味……告别朋友,告慰青春。

朋友或长或短,总被一些生命中莫名的镜头所占据,麦浪滚滚中的一条小路,成为我追忆这位青春朋友的一个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