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11岁半的赫比小子!暑假快乐!

来源:新京报 | 张春   2019年06月15日07:35

赫尔曼·沃克(1915-2019)美国现实主义作家、普利策奖得主,以现实主义笔法创作战争题材小说而享有盛名,创作有普利策文学奖获奖作品《凯恩舰哗变》,以及《战争风云》和《战争与回忆》两部描绘“二战”的经典著作。《战争风云》曾被人誉为二十世纪的《战争与和平》。

《少年赫比》 作者:(美)赫尔曼·沃克 译者:一熙 版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9年5月

每次有人要我推荐孩子读的书,我的书单里都有这一本《少年赫比》。其实这份书单时不时会出现局部的变动,但这一本从来没有变过。

这是一个11岁半的男孩为了喜欢的女孩,独自穿过漆黑的夜迎向未知,在未知中全力以赴的冒险故事。

童年是人生中最彷徨的时刻?

这两天看到一个朋友发的状态,说他的孩子们在家里玩一个假装在上手工课的游戏,他们边玩边说:我们的爸爸妈妈在死之前给我们报了一个手工课。大家自然哭笑不得,许多人留言说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只是下班后多了一点其他活动,回到家发现孩子在问妈妈是不是已经死了。对儿童来说,父母出差可能就回不来了,下班晚了应该就是已经死了,和朋友分别就是永远不会再见。这对他们来说是真实的痛苦,而且就在同一天里频繁发生。

我一直对“金色童年”这种说法抱有怀疑。我觉得做孩子的这个时期,正是一生里最彷徨的时刻。《野兽国》《午夜厨房》作者、绘本大师莫里斯·桑达克曾经谈道,“孩子们如何从童年中幸存,是令我痴迷的主题,也是我终身的事业。”

“幸存”,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词语。在大人看来,孩子面临的分离、欺凌或忽略,可能只是暂别、只是小小的暴力打击、只是一时无心的忽视。但是在孩子的经验里,却是世界崩塌的过程。因为孩子正在无条件地接受世界给出的设定。在这个前提下,可以说每个能长大的人,都已经拥有坚强的意志,因为每个人长大的过程里,都曾经历过无尽的心碎。

在《少年赫比》这个故事的一开头,11岁半的男孩赫比就经历了一次心碎,因为他心爱的老师戴安娜·弗农小姐嫁给了别人。这是一位非常温柔的老师,她安慰赫比说,“等你长到我这么大,你肯定会娶一个比我更好的女人。”但这话对赫比毫无用处,因为“他坚信自己永远不会长到和老师相同的年纪。”

这让我回忆起,当我还是一个孩子时,对于时间的看法其实不同于大人。对孩子来说,时间流逝的方式很不一样,时间的密度太大了,流向长大和未来的过程太长太遥远,梦想根本就够不着。而眼下的时间,倒是主要用来承受一个个梦想的失败。

这个冒险故事里穿插着无数的失败,这一个个失败被文字凝固在书页上时,我心中涌起许多“被看见”的、郑重的感激。因为这些失败在被写在书页上之前,我总以为这是自己不得不隐藏的秘密。但是一个出生在纽约的男孩,也曾遭遇相同的不公、虚伪,也曾被友谊温暖,笨拙稚嫩的爱情也被庄重地记录了。这哪里是一个纽约孩子的故事呢?这不是我们自己吗?文学从不慕强,它总是惠及角落里的每颗暗淡之心。

孩子是怎样思考的?

每个大人和小孩都应该读一读《少年赫比》,它是一部儿童题材的小说,也是把我们的孤独心事与外部世界联系起来的桥。

另外,它还是一本语言极贴切的小说。例如:“博罗斯基先生是典型的糖果店老板,已经修炼到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境界。他绝不会一时兴起,把店里卖的美味食品统统吃掉……”

孩子是怎样思考的?就是这样——一个糖果店老板如果没有把店里卖的东西统统吃掉,那必然是一个修行人,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但是,天下的糖果店老板都没有把自己卖的东西吃光,这实在不可思议。所以说,只有“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人,才可以成为糖果店老板,如果不是这样,这个世界就说不通。在孩子的逻辑里,这桩怪事有了解释。

但这样的思考又是像这样自然地流露出来,它不由分说地叙述道:“博罗斯基先生是典型的糖果店老板……”,理所当然的味道,读起来又额外增加一重亲热——仿佛叙述者知道:你读得懂这里的趣味,因为我们是一伙的,我们大伙儿心知肚明,糖果店老板肯定不是一般人。我只要说“典型的糖果店老板”,你就会明白,我在说他不是正常人,他就是那种不正常的人中的一个。

我点头:我明白!伙计!

漫不经心的一小段,好痛快。作为读者的我,看到了老板他是个多么呆板无聊的人,也看到了讲故事的人和我心照不宣的默契。

又比如:“克里格是个唯唯诺诺的高个子……他最突出的特点是说话时絮絮叨叨,蹦出一堆支离破碎的词儿……如果从自己口中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就足以跌入陷阱,毁掉一生。因此,他小心谨慎,从不说完整的句子……本该用四个字,却只说其中一个。他恪守这条简单的原则,好随时赖账。话一出口,只要听起来味儿不对,就立马矢口否认,说遭人误解。”

我马上很想看看克里格先生怎么说话的,接着我看到了:“谁说是这个意思?心平气和的。这么着,那么着。二十万美元不卖。还是要大家点头。干制冰这行三十年。我,正派人,你正派人,鲍尔斯,看法不同的正派人。我说这么办,心平气和的——”

来回看了好几遍,最后感觉有点敬佩:克里格先生虽然说了许多话,却全都鬼影幢幢。他真的可以随时挑几个词用来变卦,在这场争吵里,他站哪边都行。他老是说:“我说这么办……”但是到底怎么办,一次都不曾说出来。这段对克里格先生特点的描写真绝。这是他第一次出场。此后每次出场,我都会再佩服一次。因为他的确一直恪守着这条简单的原则。

把这样一个人物写得这样鲜明又能读下去是特别难的。因为“唯唯诺诺、絮絮叨叨”两个词,已经把这人说尽了。接着如果只直接引用他说的话会让读者生厌,因为他说话本来就令人厌烦。如何让读者保持对人物的厌烦,却仍然使他在故事里鲜活地发挥作用,而不是被读者大段跳过呢?那就是先解析他,夸张地、细致地解析,并且给读者一根解开他话谜的钥匙:本该用四个字,只说其中一个。

拿着这根钥匙,无聊的对白变作谜题,成为饶有兴味的一部分。个性无聊的人物融入了故事,成了可爱的色彩。阅读体验和对人物的观感,会被读者掺和到一起。好的文学就是应该每一段都能被细读。就好像读画,远有远看的味道,近有近看的细节,怎么看都耐看,这样就叫优秀。这种例子太多了,随手翻开任意一页都可以看到好几处。我每次重读这本书,都会发现新的,令我心中一热的细节,有时大笑,有时哽咽。

作者赫尔曼·沃克是一位普利策奖获得者。把一个个不那么可爱不那么有梗的东西,有序地排进故事里,变得如此引人入胜。也许这是从新闻写作训练中得来的。

行文至此我对读者有最后一个请求,想请大家记住,赫比是11岁半,不是11岁。当这个故事结束时,赫比离12岁又近了一点。祝愿所有的小孩,都能拥有这样的暑假,一个充满勇气和冒险、满载悲伤和欢笑的暑假。即使被写在故事里,也能让每个读到的人又笑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