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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逢一抹天清色

来源:文汇报 | 罗时进  2019年06月10日08:28

旧体诗词写作已成为“当代文学现象”,对此我有些了解。多年前沪上黄福海君出版《达盦诗集》,我曾为之作序,那是我第一次比较具体了解非学院中人写作旧体诗的状况和水平,深为叹赏。这些年旧体诗词的写作蔚然兴盛,远超十年前,对这一文学现象及其存在价值的评论,也越来越多,俨然成为一个学术论题,这是一件好事;而出版界愿意出版其中一些优秀作品,更应予以肯定。

学界对旧体诗词是否具有“现代性”问题讨论很多,大体集中于有局限性的旧文体能否反映新的历史时代和当下社会。这一点在我看来其实无可多议。20世纪20年代人们“唐贤读破三千纸,勒马回缰作旧诗”(闻一多)时,这自然不是问题。在有限的阅读中,我对鲁迅先生“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七律至今心有戚戚焉。20世纪50年代之后,“二钱”旧体诗之成就,有刘梦芙、周秦二位的评论在;沈祖棻先生之词作成就,有更多的分析,毋庸赘言。我曾将冒效鲁《叔子诗稿》中“1949年(己丑)上海”之后的诗篇逐一读过,其写于合肥的《次答默存见怀》等有真性情,也见出时代感,堪称佳制。近读新版的冯振先生《自然诗诗稿》,其“当代写作”数量不少,上品联翩,亦足可入史。

也许可以认为,这些作家、诗人都有深厚的古典文学根柢,其旧体诗写作在本然、应然方面都毋庸置疑,而目下以中青年为主体的旧体诗词写作能否“旧瓶装新酒”就值得考量了。我赞成对各种渠道(包括网络)传播的旧体诗词要审慎对待,但应该看到两点:一是旧体诗词作为一种“过去的文体”能够复兴,造就了一种文学景观,当正面看待;二是中青年作者的旧体诗词写作本身也经历了从“趋时”到“自觉”的过程,已具一定的成熟气候,应予鼓励。

清天君是江西庐山市人,来到苏州工作多年。他自幼受到古典文学的陶染,在江南更沉浸在传统文化的浓厚氛围中,这都涵孕了他对旧体诗词的兴趣。令我惊叹的是,他对古典诗词的热爱是那么执着,长期以来未曾间断写作,而且与同好创办了诗词网,作为发表、交流的平台,互相之间相析疑义,切磋诗艺,日积月累,灿然可观。这本诗集《诗逢一抹天清色》收录了他六七百首诗词作品,俱出心裁。

看得出,他是用身心投入古典诗词创作的。其《岁末有感》云:“未负诗心轻进退,岂为生计乱行藏。百年易去须常乐,且对春风笑一场。”《诗集付印有感》云:“纵是风霜催逆旅,愿将心事付前川。穷通不废诗盈卷,笔底堪能起碧烟。”有这样的心志不易,以此心志长期从事旧体诗词写作更不易。其于诗,古体、近体几乎所有形式都尝试揣摩,重视炼句,佳作叠出;于词,不少词牌都为其所用,推敲格律,心腕合一。词似不主一家,而诗风在四唐中晚之间。翻阅其作品,一派古风古貌,知其已不止于谙熟旧体了。当然若以“沉博”论之,自不及前辈学人诗人;而以“婉约”言之,则可见风格,在当下旧体诗词作者中,堪称佼佼者。

回到“现代性”的话题上来,我想所谓“现代性”,无非是现代性思维及生活状态、合目的性的发展趋向及本质特点。但无论如何,文学的最高目的是审美情感表现,此无古今之分;而诗词这种文体,要反映历史本质特点,属于“诗史”的要求,这种要求之于古人尚且不必,之于今人更属苛求。从该书来看,作者所涉题材可谓广泛,我对其“思亲”“怀乡”之作最为欣赏:“常是青天一角月,时来阿母细歌声”(《浣溪沙·蒲扇》);“乡心搁浅夕阳边”,“九转是愁生昨夜”(《浣溪沙·双节怀乡》),是性情人的挚情语。书中也有不少咏史、咏物和即事名篇之作,作者将生活的体悟化在诗行中,一定程度上打烙着现实生活的印记,有一定的思想涵容,也表现出内容的多样性。我想,对旧体诗词写作,应有实事求是的评价尺度,给予其宽容的、可发展的文学空间,不必高悬“现代性”标尺。

清天君正富于青春,旧体诗词写作的道路还很长,相信他不会满足于已有的写作成果。假以时日,其诗词创作观念和表现艺术将能出现新变。自古文章老更成,这是一般规律,也是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