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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梦、生物及写作

来源:《十月》 | 草白  2019年06月06日09:03

有一天,我的梦里驶来一艘船,船上坐着我在这个大地上消失已久的亲人。我发现,梦里的人正在快速衰老下去。我触摸到了衰老的气息。我以为死亡是永生,但其实不是,死去的人照样会衰老,照样要经历一切。

从梦境出来的刹那,我有一种强烈的再次返回梦乡的冲动,便有了《一次远行》这个小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总格外深情,当动笔写这个小说,我似乎也幸运地获得了这份才能。

由梦境抵达小说的旅途中,你不仅要忘记梦的存在,最好将之前从其他小说中习得的那一套,将自己听来、看到的一切统统忘掉。——这一句自我告诫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写作的过程不是那样的。至于它是什么样子,我也说不清楚。

之前有人直接记录梦境而成小说,我听后,羡慕得不行。但我做的这个,显然距小说不止十万八千里。好在父亲和船只已经由梦境送来,剩下的就靠自己了。梦给我带来恍惚感,它是记忆的附体。还有一种不知因何而起的恐惧,可能来自时间。

是这两样东西促使我写下去。

虽然有梦的庇佑,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那些滞涩和停顿的时刻尤为可贵。那种缓慢地生长、小心翼翼地剔除的过程则近乎于修行了。我甚至以为,是修改让我一点点找到写小说的感觉。推倒重来的过程中,我看见了接近另一个世界的希望与可能。

古人在建造一座房子之前,会花很长时间去了解这块土地,以及那上面生活过的人,从而决定是否要在此安居。《欢乐岛》是另一种小说,从初稿到终稿是一段自我生长和自我更新的漫长旅程,也是一段从模糊走向清晰,又复归混沌的过程。

这两个小说是我目前喜欢的那种小说,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完成得够好。自己喜欢。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告诉自己,要写那种与己具有“亲缘”关系的小说,而不是什么小说都写。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海中关于未来和未知作品的样子其实是模糊的。有时候,干脆连这个模糊的东西都没有。也就是说,我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向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如果这世上还存在一种叫“创作谈”的东西,它谈论的应该,也只能是未来的作品,而不是业已完成的。没有比谈论未知的东西更让人兴奋的了。或许,所有的未知都包含在已知中,在此刻与当下。

小说是一种类似于生物的东西,处于不断生长之中,它未经煮熟,它是活的。它还具有不断发育、繁殖等能力,它会新陈代谢,会物质交换,会自我更新。所有这些自然界中生物所具有的属性,小说也要有。

小说与非小说最大的区别在于自我更新。也就是说,小说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梦,梦是另一个世界,小说指向的就是那“另一个世界”,写作者能否把自己和读者顺利带到那个世界里去,这是关键。

我以写作度过生命中的一天又一天。小说或者别的什么文体,在我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它们都只是我度过时间的方式。我在那些语句和片段中安静地呼吸。这种感觉好极了。生命在字里行间流逝,机械而稳定,充满按部就班的欢喜。

白日梦者返回现实的唯一方式,就是允许其将梦一直做下去。

写作就是坐下来,让这一天过去。然后,迎接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