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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头岭听涛

来源:中国文化报 | 凌春杰  2019年06月06日07:45

10余年前,几块破碎的彩纹陶片引起了我极大的关注。这些破碎的陶片经过修复拼接,还原为陶釜和陶杯。如今它们陈列在深圳博物馆,是镇馆之宝。这些陶片被评为2006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

假期我和家人直抵大鹏湾,时隔10年,终于走进了我心心念念的咸头岭。驱车穿过迭福山,进入一片原始森林。我在一簇枝叶中看到一个小小门房,门房门窗紧闭,一副久无打理的模样。门房旁紧挨一扇挂锁的铁栅门,门侧立有一块石碑,刻着“咸头岭遗址”,一旁还有倾斜欲倒将要被树枝埋没的铁牌子,写着“2006年中国十大考古遗址——咸头岭新石器时代遗址”。

咸头岭10年间经过5次考古发掘后,成了偷排废弃物的垃圾场。进到里面,曾经的发掘现场已被砂石填平,长满了蔓藤杂草。我只能试图以记忆中的发掘图片来与现场进行对应,却无法确定几个坑的位置。站在荒地中,我将自己想象为一个古代的先民,前面是那个大海,背后是那座山,民居靠海更近,海面上浮着的不是一叶木舟,而是一艘静默待航的轮船。我找到一枚浅海生物聚集的化石,它像一块被时光打磨过的珊瑚,留有一个小小贝壳脱落的身影,贝壳表面的纹路和形态,在不到两厘米深的轮廓中活灵活现,仿佛有一个精灵在里面蠕动。我心心念念的咸头岭,在被掏空之后,被遗弃在荒野之中。怅然从遗址出来,我的心情有些沉重,一段先民的鲜活历史,就这样被搁置在这里,仿佛早已被人遗忘。

咸头岭遗址位于大鹏湾畔,这个小小的村庄三面环山,南面临海。环视先民生活的这块土地,不由让我对先民的生活浮想联翩,仿佛听到了远古涛音和呢喃细语,仿佛看见了缕缕炊烟和皮草裹住的身影。7000年前,那是比公元前更久远的史前时代,属于人类由新石器向青铜时代过渡的重要时期,他们由狩猎捕鱼转向农业种植和畜牧养殖,烧制具有细腻花纹的陶器,创造出南粤早期的人类文明。

我曾探寻过多处人类活动遗址,更早的人类选择穴居居多,像咸头岭这样的沙丘遗址,我曾在艾里克湖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中走访过。这里该是先民一再迁移中的选择吧,前可渔、后可猎、旁可耕,在生产力低下的当时,高出海面的沙堤,可以免遭洪水和海浪侵袭,是天然的生存之所。青山掩映,枕海听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先民在沉积地带种植,出海捕鱼,上山打猎,闲暇时以石陶渲染着自己日渐丰润的文明,在南粤大地开枝散叶,繁衍生息,该是怎样一幅奋争与祥和交织的生活图景!

附近有一条登山绿道,盘旋着一直深入到东西向绵延的迭福山。我想上山走走,想从咸头岭抽身而出,在更高的位置一览咸头岭的全貌,感受先民选择的这方山水。沿绿道缓缓而上,两旁树木枝繁叶茂,新生的嫩竹刚刚长出笨拙的芽头。两旁的林木呈原始分布状,间或有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大多则是三五米高的树木,间夹一层灌木,地表上坚韧地生着杂草。初夏时节,满眼翠绿,林蝉声声,偶有鸟鸣,倒也觉得清静。向下望去,咸头岭遗址坐落在村中地势最为平坦处,西南面海,离海岸线不到500米。北部和西北部是高达数百米的求水岭,东北与小小泻湖相依,东南部与观音山相望,越过海面,隐约可见香港的新界。整体来看,迭福海湾呈向东北内凹的半环形,使沙头构成一个相对封闭的自然村,大大弱化了海上台风的侵袭。有山就有水,从迭福山渗出的山地细流,汇聚成长长的迭福河,成为先民的饮用水。在迭福河口,沙堤后方的湾内河水积聚形成小小的泻湖,迭福湾左右各有一处深入大海的岬角,该是先民们的闲暇去处、青年男女表达爱慕的地方。

下山途中,我看到了两只翱翔的鹰。在求水岭和观音山间,鹰张开翅膀悠闲地滑翔,它们盘旋着,转着圈,忽而飞高,忽而飞低,时而在山间,时而到海面,始终没有飞离咸头岭的天空。跟随鹰的身影,我忽然联想到“大鹏”,鹰和鹏会不会有什么联系?鹏,本为古“凤”,是古人对大鸟的称谓。这种大鸟,出水为鹏,入水为鲲,是为鲲鹏,鲲鹏本无其物,实则是先民对鸟的一种图腾。《庄子·逍遥游》对鲲鹏有过瑰丽的想象:“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凝视雄鹰展翅,在恍惚中竟然将这鹰当作了鹏,谁说没有道理呢,毕竟7000年来,鹰一直是禽中之王!

在深圳长长的海岸线上,有着30余处不同时期人类文化遗址,它们构成了珠江流域古文明的底蕴。相隔不远的香港、澳门,甚至更远一些的南洋,该也是这些先民抵达过的地方。大鹏湾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始终背靠大山箭指大海,先民的眼中,定然是信心与开阔吧。从迭福湾开始,到大鹏湾,到大亚湾、深圳湾,从铁仔山到三洲田、松岗古墓群,7000年来,南粤先民生活的湾区,每一个先民生活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珍贵的文明印记,具体而鲜活,一直指向今天。而今天沿着先民的足迹,一个更大的湾区正在兴起,它正好勾勒起粤港澳数千年的历史文明连接,激荡起湾区的包容与创新,像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信步在迭福湾,从大海的涛音中,我听到了先民的回音,热烈,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