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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凌云《屈原的村庄》:构筑诗意生活图景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元辰  2019年05月27日12:57

屈原的村庄是顶尖的村庄,因为这里屈原出生、成长的地方,两千年来屈乡人一直守候着屈原高古而长青的灵魂;《屈原的村庄》是一部难得一见的诗意生活大散文,周凌云以洞察屈乡精神内里的眼光、宁静澄明的语言、纵控有度的节奏和慈悲柔爱的情怀完成了当代社会生活、底层情感、文化守望和地域文化散文的一次超越。

周凌云可以将《屈原的村庄》写成长篇文化大散文,并且丰富的屈原文化积存与深厚的屈乡文化习俗,比其它地方提供了更多的文化素材,足够周凌云诗意一把、文化一把。但那样写出来,是否还是周凌云烂熟于心的那个屈原的村庄,天知道。他不走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亲历散文的路,没有离开屈乡人守望屈原的精神生活主线,去写自己在屈乡的种种见闻与思考。他把屈乡的两个高度——屈原诗歌精神的世界高度与屈乡父老在世俗中倔强守望屈原的俚俗高度完美结合起来,开创了自己书写诗意屈乡父老乡亲、风俗人文的第三条路。最醇正的诗歌标高与最草根的底层生活,有机融合在他的文本里。读过全书,我以为他的创作,带给我难以抑制的惊喜和赞叹。我姑且将其称之为诗意生活大散文、地域文化风情大散文的典范之作。

周凌云的主旨,不在泛泛地介绍屈原故里的屈原文化积存,也不在泛泛描述屈乡后人的生活状态,而在从二者固有的紧密联系中挖掘出屈原文化影响澎湃的诗意、屈乡草根精英心中澎湃的诗意;从文化与生活纷繁杂的表象之下,找到最能触动当代人心灵饥渴的那些风景、故事、人物和命运,来完成诗意生活图景的构筑。因而,与屈乡相关的人、事、物进入了文本,屈乡人的生老病死、酸甜苦辣进入了文本,屈乡生活习俗、自然图景、诗作歌谣进入了文本,热爱屈原、向往屈原不远千里来与屈乡人交朋结友的外乡人进入了文本,甚至与屈原并无直接联系的饿死在野外的傻孩子、拍桌胸脯骂人的妇女形象,也进入了文本。按照高大全的审美理念或一般散文家的选材习惯,很多与屈原并不直接相关的事,可能会排斥在外。周凌云却以更高的审美眼光和更独到的取材意向,增加了散文审美的宽度与真实生活的信度,不仅表明他不同凡响的选材见解和散文胆略,而且把散文家的大爱布施于更柔弱的关照对象,在精神层面也更好地与屈原博大的诗歌精神对接。屈原的伟大,不在于他对楚王之国唱出了多么忠贞与绝望的内心,不在于他为现代忠贞之士树立了一个贤臣的榜样,而在于他为天下黎民、家乡父老树立了人生的榜样、人伦的榜样、践行人生理想的榜样,他的诗歌关爱、哺育所有普通人的心灵,让世世代代的中国人在艰难曲折中坚守、在九死一生中保持信仰不死。周凌云要的正是高端诗歌大象与底层现实生活交错并存、曲折共生的真实之美,而不是除尽杂芜、没有土壤的拔高之美。没有屈原,屈乡诗意何?没有屈乡人艰难困难中不弃的守候,屈原价值何在?二者本是相辅相成的共生关系,理所当然要在文本中最大限度地体现。这一点,使得他超拔于许多散文作者之上。

他的诗意美学扎根在人性最软弱的部位,最能打动每一个正直善良的心,使我不得不佩服。他本是诗人出身,以诗歌的大爱承接祖先的传统,审视人间万事,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视若知己,报以友爱。在散文立意和取材上,从心出发,从天地人生大美出发,不掩饰,不做作,不会降低格局,迁就流行的审美观念。所以我们看到的屈原的村庄,是立体的多层面的有广度和厚度的有血有肉的。既是屈原诗歌长流不息、高标独树于世界诗坛的浩荡正义歌,又是凡夫俗子诸多无奈中顽强坚守的草根英雄气,这种大树和森林、诗祖和土壤的关系,在《屈原的村庄》得到完美体现,因而也更能走进普通读者的心中。

周凌云善于构思,用春夏秋冬四个时态统领全篇,意味着屈原精神永流传,四季轮回,生生不已;善于从细微处入手,不动声色地叙述故事,注重叙述细节的诗意质感,从容不迫把自己对对象的领悟、把握、解读表达到极致;善于设置语境,在自己以为最澄明的语境中讲述屈原故里的风景名胜、习俗风情、人物命运,置诸多通用语境于不顾,置窗外的喧嚣飞扬、风花雪月于不顾,一以贯之自己对屈乡底蕴的审美把握。文章自成一体,熟练老成。

长篇散文最大的难处在于三点:

一、有足够丰富与经典的素材、细节保持文本内容的浓郁厚重。

很多时候,作者以为自己对所写的题材十分熟悉,似乎有满脑子的人物故事足够支撑一部长篇散文,可写着写着,却发现熟悉的只是梗概,素材的丰富与细节的生动还在别人的头脑中,明知文本需要却苦于没有掌握,靠猜度、设想, 质量必然要打折扣。

《屈原的村庄》却没有这种软肋。文本中诸多场景、人物、故事、细节都如行云流水,跟着叙述节奏流淌,手到擒拿,自然而然。这得益于周凌云多年来的殷勤积累。屈原故里是他多年的向往、关注之地,他对这方热土投入太多的爱心和努力,屈乡人物都是他交往多年的朋友,故事与细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爱得深,关注久,了解透,使他在写作时不必挖空心思去想有哪些素材可写,只需根据进展需要恰如其分安排好每一个经典素材的用场。我们看到的屈乡四季轮转的风景也好,春兰、黄楝树、灵牛、鸟、山水也好,徐正端、木子夷、谭光沛、王明德、黄琼、素素包括与作者大吵一架的向专等人物也好,既有浓郁的泥土气息,深深扎根于屈乡生活之中,又有超乎凡俗的仙气,分明游荡于世俗得失之外。这便是妙用素材的好处,写真不僵死于世俗限制之中;写意不虚幻于人间烟火之外。

二、有足够精彩的叙述方式保持文本的多样性变化统一。

长篇散文要求一个个章节和人物、故事、场景构成有序,既完整统一又富于变化、跌宕起伏,各章节相对完整、独立成篇,又按照主题意向的内在逻辑分布拓展,从而构成波澜壮阔的完整画卷,对散文家的叙述方式与叙述结构要求很高。既不能雷同重复,又不能杂乱无章,违背多样性统一的原则。艺术积累不够的作者,往往会在文本中留下很多遗憾。

《屈原的村庄》却没有这种遗憾。四章四十四节。贯穿屈原故里的一年四届,统照屈原故里的山水田园、历史人文、习俗风物、人物命运,逻辑严谨,脉络清晰,没有明显的遗漏,没有累赘的重复,山水田园之美,历史人文之重、风物习俗之真、人物命运之奇、作者在场之多,均得到有深度有厚度有细节有情趣的体现;各章节之间,彼此衔接回望,既独立成篇,美奂美轮,又不游走于主题之外;既注重了叙述方式的变化与多彩,又注重诗意品质的历史真实,有技巧而不卖弄技巧。整体叙述结构得当合理,风格沉静凝练,实为难得。

三、有细双重驾驭能力保持诗意主旨与诗意细节的完整。

长篇散文肯定需要高屋建瓴的统照,全方位展示对象的诗意主旨,同时也需要大量的是以情节和细节支撑、丰富主旨。驾驭能力不强的作者,往往会失于整体的关照或情节、细节的运用。长于细节描写的,往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整体主旨难以显现;长于整体把握的,往往急于叙述对象的总体轮廓或故事梗概,忽视细节描写的重要性,造成文本的干瘪。

《屈原的村庄》没有这些缺憾。作者既完整把握了屈原故里历史地理、人文风俗、生活情景、人生际遇的整体脉络,该体现的在文中独有体现,又驾轻就熟于场景、命运、风物、交谈、感悟的细节描写,一个人物、一段往事、一处风景、一种风物,到他笔下,都那么生动鲜明、诗意浓郁,甚至一个人的表情、举动,一种植物的今世前生,一只鸟的情态变化,都写那么富有质感。第三章的《鸟和幺姑鸟》一节曾以《屈乡鸟》为题参加2017湖北网络散文联展,同是长篇散文高手的杜鸿看到后说:“周凌云澄净叙述的能力,的确可以和大师手笔相媲美!”

散文虽然是大众文学样式,几乎有点文化的都能写,但写好难,写好长篇更难。湖北虽为散文大省,宜昌虽为散文大市,但纯正的长篇散文并不很多。比较有影响的散文如碧野的《情满青山》、齐克的《雾渡河谷美如画》、李华章的溆浦风情、甘茂华的鄂西风情、温新阶的《乡村影像》,都是题材相对集中的散文集,而非严格意义上的长篇散文。就我所知,宜昌作家同类题材的长篇散文,只有杜鸿《怀想三峡》、周凌云《屈原的村庄》、温新阶《夷水之湄》三部,另外还有王永红的长篇人物散文《享受父爱》,朱白丹的旅游文化散文《沧桑百湖》、《走遍湖北》。长篇散文,尤其是地域社会生活长篇散文,远谈不上百花盛开。而我以为,相对于文化大散文,地域社会生大散文更是当代散文创作值得突破、应该突破的重要领域。